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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查尔斯宴请了苏珊，几个骨干设计师也一起作陪。

凯伊知道苏珊在美国时就一直念念不忘中餐，便叫李杰选了一家粤菜馆。在菜馆的一间大包房内，苏珊和凯伊坐在查尔斯的左右；乔伊坐在苏珊的边上；在凯伊的旁边依次坐着里奥、约翰、艾伦；苏珊对面是楚云、李杰和晨晨三个中国设计师。

一开始，一只盛满靓汤的精美紫砂罐放在了圆桌中间。几位外国设计师看着这只黑乎乎的罐子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李杰笑呵呵地站起来，一边拿起勺子给大家盛汤，一边告诉几位外国同事，这是广东人吃饭的习惯，第一道菜就是喝这种开胃汤。一位外国设计师还没听完李杰的介绍，便大口喝了起来，但喝了几口就停下了。他觉得这种汤并不像李杰说的那样味道鲜美，带着药的味道，怪怪的。便朝着李杰开起了玩笑。李杰连忙解释，可越解释越糊涂，搞得满头大汗。因为他自己也没有弄清楚为什么要喝这种汤。这时，苏珊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说：“各位，这叫漱口水，只有喝了这种水，把嘴巴漱干净了，才能吃出后面菜的味道。来，大家都来漱一下。”说着，端起碗喝了一口，尔后，捂着嘴笑了起来。半懂不懂的外国设计师们也笑着，喝起了汤。随着一盘盘冷菜和各色炒菜的上桌，所有的人都吃得津津有味起来，苏珊因为再次品尝到了美味的中餐，着实欣喜了一阵子。

坐在楚云和晨晨中间的李杰，显得殷勤忙碌。他一会儿和晨晨低头耳语，惹得晨晨笑个不停，一会儿又关心地叫楚云多吃点，给楚云碗里添上她喜欢吃的菜。席间，昨天缺席见面会的澳大利亚设计师约翰，进进出出忙个不停。他的手机每隔几分钟，就会响起邓丽君那首“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的歌。每响一次都引起大家的一番哄笑。

苏珊好奇地问约翰是否知道这首歌的意思。约翰难为情地说，这是他的中国女友给他设置的，是提醒他对爱情要专一。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追问他：是哪个女友？是一起逛街的那个高的？还是这两天频繁来公司找他的那个怀孕的？还是半夜和他吵架又说不清楚，只好打电话去李杰家，叫李杰做双语翻译的那个？留着络腮胡子，足有一米九身高的约翰，急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给大家解释，又实在说不清楚。“反正每次不是我的真爱，但也是我的最爱！”他振振有词地说着，电话又响了起来。他对着电话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又回过头跟大家解释。这样来回了好几次，搞得约翰无所适从，只好在大家的一片笑声中提前离开了晚宴。

其实，大家都知道，约翰虽说来中国时间不是很长，但更换女朋友的频率却很快。他的电话之所以特别多，也是因为他的中文口语不好，每次打电话中英文夹在一起，说得都非常吃力，导致双方口误频出。他又总是急着解释，唠叨个没完，弄得他每天都心神不宁的。

平时胃口很好的里奥，今天吃得很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在美国的妻子卡罗琳过几天就要来中国看望他了，可是他的公寓到现在还没有解决。

里奥是个出色的设计师，公司是在两个月前把他从别的设计公司挖过来的。当时查尔斯答应给他在公司附近租一套公寓，因为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就将他暂时安排在约翰的公寓里了，为此里奥很是不悦。他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很在意自己的生活空间，又特别看重个人隐私。约翰的女朋友多，便觉得里奥碍眼，嫌里奥身上有气味，不讲卫生。两人住在一起，时有矛盾发生。

前些日子，忠厚自闭的里奥，见查尔斯不提安排公寓的事，虽然心里有想法，但也没追着问，直到妻子已订好了来中国的机票，才迫不得已找凯伊说了这件事。凯伊在饭桌上就和查尔斯谈起了里奥的情况。最后商定让李杰尽快在公司附近帮里奥找一套公寓，彻底解决他和妻子卡罗琳的住房问题。李杰听了十分为难，因为公司附近是商业区，空闲的房子本来就不多，合适的公寓就更难找到，要在几天里解决里奥的单独公寓，可能性很小。

坐在一旁的苏珊知道里奥的情况后，主动提出把公司为她租的那套公寓让给里奥，她先暂住在凯伊的公寓里。

凯伊觉得这样恐怕会给苏珊带来不便。她知道苏珊也是个喜欢安静的人，而且有晚上做事的习惯，和她住在一起，苏珊还得睡在沙发上。

查尔斯建议去公司附近的宾馆订一个月的房，让苏珊先住在宾馆里。苏珊觉得没必要增加公司的额外负担。

李杰提议让苏珊去他的助理楚云那里暂住一段时间，等找到房子后再搬出来。一直不太说话的楚云，听到苏珊要和她住在一起，浅浅一笑，算是同意了。晚宴结束后，苏珊和凯伊、楚云一起上了李杰的车。李杰要把苏珊和凯伊送回公寓，再顺道送楚云。

在车上，李杰突然建议当晚就让苏珊搬到楚云家去。凯伊不愿意，说用不着这么急，她还想和苏珊多住些日子呢。李杰则认为早点把苏珊安顿好，大家也能放心些。苏珊和凯伊因为多喝些了红酒，有点头晕，在李杰的一再劝说下，也就同意了。到了凯伊的寓所，大家很快就帮苏珊整理好了行李。李杰把两个箱子搬上了车，凯伊拎了些物品，依依不舍地把苏珊送到了楼下。

在前往楚云家的途中，车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压抑。

车里播放着齐豫的《走在雨中》。李杰面无表情地开着车。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楚云，一直没有说话，神情有些忧郁。苏珊和楚云还不熟悉，见楚云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便有了压力，她有点后悔这样匆忙地搬家了。

李杰似乎感觉到了沉闷的气氛。他关掉音乐，提高些嗓音告诉苏珊：楚云也是单身，住的房子很大，楚云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李杰的一席话，既像在旁敲侧击地告诫着楚云，又似乎向苏珊暗示着什么。苏珊不明白李杰话里有话，也就“嗯”“啊”地应着。李杰为了调节气氛，一路上没话找话地说着。

楚云的家在海滨公园附近。李杰开车沿着滨海大道一路疾驶，不一会儿便到了。

这是一栋依山而建的公寓楼。公寓后面的山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灌木花草。晚风吹来，还能闻到花木的清香。公寓面朝大海，到了夜晚，站在高层的阳台上，能看见灯火阑珊的香港美景。所有这些，都在告诉人们这里是普通人无法染指的高档住宅。

走进楚云的家，苏珊的第一感觉就是房子很大，甚至大得有点空旷。虽然客厅里的灯光有些暗淡，但苏珊一眼就看到了安置在东面的供佛台。一尊坐东朝西的观音菩萨供奉在佛台的高处。佛台上干净整洁，还供着些水果和鲜花。香炉里的香灰已经满了，上面留着几根未燃尽的香。

李杰和苏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楚云给他俩每人倒了杯水，便去了房间。过一会儿，楚云换了件衣服出来，走到佛台前拿出三支香，把香点燃后，第一支香插在中间，第二支香插在右边，第三支香插在左边，每插一支嘴里都默念着。上完香，她面对佛像，肃立合掌，恭恭敬敬地做起礼佛来。她闭着双眼，眉心间透着些忧郁，长圆的脸庞没有一点血色。因为低着头，有些自然波浪的短发，落到了面孔上，看上去清清爽爽。中等身材，只是有些瘦弱。

楚云做完礼佛后，神情轻松了许多。她朝苏珊歉意地笑了笑，没有说太多的客套话，便领着苏珊参观家里的房间。楚云的卧室是朝南的，而且有一个很大的阳台，因为住在十九楼，又面对着大海，所以视野很开阔。奇怪的是，这么宽敞通透的阳台，却挂着厚厚的灰色窗帘，而且只留了一条很窄的缝，透进些光线。楚云让苏珊住在她隔壁的一间卧室，房间虽比楚云那间小些，但也敞亮舒适。过道对面一间锁着门的房间，是楚云的儿子多多的小天地。书房正对着楚云的房间，里面有不少藏书，摆得整整齐齐。楚云的家虽然很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看得出女主人是个很爱干净的人。

楚云和苏珊看完房间，李杰就站起来告辞，连泡好的茶都没喝一口。

李杰往外走，楚云跟在后面。楚云想送李杰下楼，走到门口被李杰婉言拒绝了。随着大门被李杰“砰”的一声关上，站在屋内的楚云对着门愣了一会儿，转过身时眼睛里已噙着泪水。她一脸失落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苏珊被刚才的情形搞得一头雾水，她不知道楚云和李杰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满脸愁容的楚云进房间后，一直也没有出来，屋里静得让她感到莫名的压抑。苏珊回到房间，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后像往常一样打开了手提电脑。这是她多年来形成的习惯。她看了一些深圳近期的新闻后，便开始整理从美国带来的设计资料。这些资料数量很多，需要重新分类编号。她看了一会儿，觉得精力集中不起来，便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走着走着，心里有些烦躁起来。她关掉电脑，拿起浴巾去洗澡。当她走到浴室里面，看见洗漱台上放着楚云为她准备的一条粉红色新浴巾、牙刷和一件粉红的浴袍，心情一下子舒畅了起来。

当天晚上，李杰回到家里，人轻松了许多。刚才在楚云家里，他一直坐立不安。他和楚云相处的时间不短了，楚云的内向和猜疑总是给他带来很大的压力，他现在似乎很难面对楚云了。

女儿嘉妮的卧室里还亮着灯。李杰放下包，走进了女儿的房里。正在听保姆讲故事的嘉妮，兴奋地从被窝里跳起来，扑向走到她身边的李杰身上。

李杰抱着嘉妮坐下来，摸着她的额头：“退烧了，当心！别起来疯，着凉了又会生病的。”保姆忙告诉李杰，嘉妮还咳得厉害，今天嘉妮的妈妈在这里陪了她一下午，吃完晚饭才走的。

嘉妮撅着嘴埋怨道：“爸爸，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人家生病了也不管，你肯定又到那个女人家去了。”

李杰生气地说：“嘉妮，不许这么说话，女孩子说话要懂礼貌，知道吗？”嘉妮任性地大声回敬道：“哼！我偏说，我讨厌那个女人！讨厌！”

李杰一把捂住嘉妮的嘴，胳肢着她的腋窝，弄得女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保姆在一旁插话：“一个叫晨晨的，来过两次电话，我说你还没有回来，问她有什么事，她没说，就挂了。”嘉妮马上抢着说：“刚才又打了一次，我叫阿姨看看什么号码再接，阿姨说还是原先的那个号码，我就叫阿姨别接，阿姨就没接。”嘉妮话音刚落，电话又响了起来。

李杰赶忙把嘉妮抱回床上。可嘉妮两手吊在他脖子上，死死抱住不放。李杰只好抱着嘉妮去客厅接电话。

李杰提起话筒，轻声说：“hello！……晨晨，这么晚了，还不睡……噢，我刚回到家，帮苏珊搬家的……我没有故意关机，手机真的没电了……”李杰话还没说完，嘉妮一把抢过了话筒，大声叫道：“嗨！你烦不烦，怎么像个国际警察？我爸爸需要样样向你汇报吗？你……”嘉妮正说着，李杰硬把话筒夺了回来，解释道：“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我过一会儿打给你。”说完，挂了电话。

李杰抱着嘉妮回到她的睡房，将她塞进了被窝，训斥道：“要不是因为你生病，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你太无法无天了！睡觉！你这样不懂事，叫我怎么喜欢你！”说完，转身朝外走。

嘉妮两只脚一前一后地蹬着被子，大叫起来：“你打呀！打呀！打死我你就可以找那个女人生小弟弟小妹妹了，哼！呜呜……”说着，大声哭了起来。保姆在一旁连忙哄着：“不哭，不哭，你感冒还没好，再哭闹，明天又要到医院打吊针了。”嘉妮哭得更猛了，还咳嗽了起来。已经走到门外的李杰，忍不住又转了回来。他坐到床边，抱起了嘉妮。嘉妮顺势搂着李杰脖子撒起娇来：“爸爸，我不要新妈妈，有新妈妈就会有小弟弟，有小妹妹，爸爸就不喜欢嘉妮了。”

李杰摸着嘉妮的脸心疼地说：“宝贝，不哭，不哭！爸爸不娶新妈妈，不会有小弟弟小妹妹，只有嘉妮一个宝贝，你要听话，爸爸后天休息，带你去公园划船，好吗？”李杰连哄带说，总算把嘉妮逗乐了。

李杰回到卧室，疲惫地靠在床头，拨通了晨晨的电话，刚问候了一句，便被晨晨带着怒气的声音给打断了：“你还问我睡没睡呢，我肺都气炸了！换了你是我的话，今晚睡得着吗？”

李杰忙说：“孩子在生病，乱说话，你就别生气啦。”

晨晨在电话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杰急了：“好好好！以后我随身带着充电器，让你随时都能找到我，你看，身边小女儿刚哭完，你这个大女儿又哭了，我这个老爸难当啊，好啦，你再哭，我就打自己了……”李杰把晨晨哄了一番后，耐心地解释说：“现在苏珊住在楚云那里，有空我会和苏珊谈一谈，让她来帮着开导楚云，我想会有作用的，楚云慢慢也会理解。我开始想叫凯伊去做做工作，后来一想，根本不行，楚云对英文的理解能力有限，凯伊会把事搞砸的。你来公司才两个月，我们就进展得这么快，我和她在一起快四年了，也是我把她带进这家公司来的，她性格内向，如果我们太刺激她了，会出事的……”李杰和晨晨通完电话刚躺下，电话又响了起来。李杰直起身，一看是楚云家里的号码，犹豫了一下，按下了对讲键。

“hello！”

“喂，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