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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宁来得晚了点儿,上了角亭,里头已经站了好几位贵人和答应。嫔以上等级的宫妃是不需亲自来选人,打发个近侍婢子,亦是率先去挑,没人敢争。就如同出尘和璎珞,一个是储秀宫的老人,一个是从承乾宫来,堪堪往那儿一立,即刻有宫人上前见礼。

“咦,这不是宁嫔吗,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不是来缅怀的吧……”

身侧有清亮的女音响起,如珠落玉盘,丁零脆响。不用回头,就能听出是马佳.芸珍那冷嘲热讽的怪异调子。

她的话,将众人的目光引了过来,景宁也不恼,反正类似的话听了不知多少。倒是这荣贵人,几次三番特地找碴,若景宁一味隐忍退让,倒像是真怕了她。

“妹妹不过是应个景,来凑数的。”景宁微微一笑,笑里有锋芒若隐若现,“倒是荣姐姐,听说前个儿姐姐身边有个没眼色的宫婢投了井,要不也不至于让姐姐特地跑到钟粹宫来。”

宫里死个宫女原是极平常,但死在马佳.芸珍手里的那个却是储秀宫派过去的……

“宁嫔这消息可真灵通呢。”芸珍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姐姐也听说,那婢子原和妹妹是在一个宫里头当差的,可这眉眼高低,就远没有妹妹会看了。要不,也不能惹得我不高兴。如今死了,倒是干净!”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唇齿里挤出来的,她挑着眉梢,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怨毒。

咸福宫里的确有一个叫冬纯的宫婢投井自杀了,据说是不堪辱骂责打,寻了短见。

她和景宁一样,都曾在延洪殿福贵人身边当值,可冬纯原是储秀宫的粗使丫环。当初在延洪殿,因知道是赫舍里皇后的眼线,福贵人很反感,却尚算客气厚道。后来,福兮被贬入景祺阁,这冬纯就回了储秀宫,然后又被派到荣贵人那里。

马佳.芸珍本就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再加上性子骄横跋扈,竟生生将那冬纯折磨死了。但,却不仅仅是因为厌恶……

景宁眸光一眯,将手中的檀香木骨小伞杵到地上,转瞬轻轻一笑,“荣姐姐可知,那冬纯的出身吗?”

“不就是个镶白旗的包衣!”芸珍不以为意地冷嘲。

景宁坐到那廊凳上,笑着摇头,“若她仅是个包衣也就罢了,死了便死了,不过是贱命一条。可这宫里头,却偏偏还有人记挂着她。”

芸珍蹙眉,狐疑莫定,“你指哪个?”

“荣姐姐的咸福宫里,不是有个老嬷嬷嘛,就是太皇太后亲自派去照顾小公主的那个。景宁若有所指地看着她,脸上笑意渐深,“那吴嬷嬷,可是冬纯的嫡亲姑姑呢……”

吴玉是慈宁宫派去照料小公主的,专管日常膳食。本来大家相安无事,可马佳.芸珍非要嫉恨自己当日将小公主强行抱走的事,就算后来又抱回去了,依然是不依不饶的。想她无故折磨冬纯,也是因自己的关系而迁怒。

倘若,那吴嬷嬷怀恨在心,要动什么手脚,对一个口不能言、尚无心智的婴孩来说,可是再容易不过了……

景宁转眸,满意地看着马佳.芸珍煞白了脸色,目光游移,流露出一丝丝的惊恐。索性,她再将那火烧得旺些,“听说,小公主最近染了风寒,身子不爽。姐姐要当心啊,这三四月的天气,最是容易寒邪入体,就像以前的那些皇子皇女们,只得了一点儿小病,就不明不白地……当然了,吴嬷嬷可是太皇太后派去的,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小公主,不会出差池的。”

她笑语晏晏,那话却如一柄利刃,一直戳进了马佳.芸珍的心窝里。

芸珍顿时遍体生寒,腿一软,跌坐到了廊凳上。

她此刻是后悔极了,恨不得即刻就回咸福宫去将那吴玉赶走。可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那吴嬷嬷是慈宁宫派来的,她动不得,更没能耐不让她照顾容宪。

肩膀微微颤抖,额上亦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景宁冷眼看着马佳.芸珍惶惶不安的样子,轻轻一叹,“所以呢,何必要做得这么绝?姐姐就算想撒气,也没必要迁怒旁人,更何况,还是个不相干的……”

那冬纯何其无辜,几经易主,却没一处好待,到头来还是被折磨死了。

“不相干?宁嫔这话说得可真动听!”芸珍瞪着通红的眼眸,半是委屈,半是愤恨,咬牙道,“进了这宫,就没有不相干的人。容宪才多大,她又招谁惹谁了?不也一样被算计被谋害!是我招子没放亮,若是知道那贱婢竟和吴玉有亲,怎会让她去投了井!”

景宁淡淡地看着她,宫里头的妃嫔,一向视奴婢的命如草芥,马佳.芸珍此刻并不是后悔将冬纯折磨死,而是悔恨太轻易地让旁人抓了错处。倘若她知道吴玉和冬纯的关系,自然不会让她投井,只会借刀杀人……

“若妹妹有个主意,姐姐想要吗?”

景宁垂着眸子,平静的语调,更像是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芸珍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想帮我?”

她是想帮自己,帮自己除掉吴玉。

“没错,姐姐可想要?”她抬首,眸光盈盈闪动,似毒似蛊,晕出一抹一抹的诱惑来。

若是素日,就算这天塌下来砸到头顶上,这马佳.芸珍也不会来求她。可今日不同了,那小公主就是她的命根子,若是命根子没了,还拿什么来傲气,来自负。

“若是宁嫔肯帮衬着,妾……”

芸珍咬咬牙,始终是不甘心,却还是小声地、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若是宁嫔愿意帮衬,妾以后定以宁嫔马首是瞻……”

景宁微微一笑。她要的便是这句话。

马佳.芸珍打着油毡纸伞走了,留给了景宁一个摇曳多姿的背影。那些本想看热闹的宫人,见其中一个先行离开,纷纷无趣地看向别处。

天空中,开始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院子里的方砖都被浸湿成了一片暗灰色。

角亭外,那些站在院中央的,都是八旗包衣里刚满十三岁的女子。能被选进这钟粹宫,又能留到最后,无不是心思细腻、手脚利落的姑娘,五官模样倒在其次,周正即可。

妃嫔们都在亭里坐着,那些备选的宫女却要一直站在雨里等。半盏茶的工夫,小雨就落了一头一脸,没人伸手去擦,只垂首静立,妆花了,衣裳湿了,也没一个敢动。而角亭里的人,却是乐见她们受苦,更有甚者故意延长了挑选的时间,就让那些年仅十三岁的女孩子们在雨里头浇着。

这样,被挑走的才会感恩戴德,到了殿里头伺候,也会更听话。

景宁撑起小伞,走了过去,将那些女孩子从前至后都细细打量个遍,却未动声色,仿佛没有一个能入了她的眼。

她又招来内务府的宫人,在那小册子上一一查过了,不由得微微蹙了眉头。

“李嬷嬷,在这新进宫的婢子里边,怎么没有一个卫姓的?”

李雅是吃过她苦头的,上次因为姜珥挨过的一耳光,记忆犹新,此刻听她问起,也不敢置喙,无不战战兢兢地回答。

“回禀宁主子,奴婢钟粹宫这儿带着的,却没有,不知广储司赵嬷嬷那头怎样。主子恕罪,奴婢且问一句,主子要找的那人是何出身?”

“下五旗,辛者库。”

“这样……”李雅有一丝犹豫,顿了片刻,道,“旗下人的包衣能进钟粹宫来受教习的,本就不多,更何况还是辛者库罪籍的贱种。主子要找的话,非是去杂役房、织染局那样的地儿不可。”

景宁听言,心底就是一突。

这么说来,她入宫两月有余,一直就在内务府通铺那儿……

后来,秋静去了广储司,冬漠也找去了浣衣局,却都没寻到人。还是晚膳时分,慈宁宫的瑛嬷嬷来了,身边跟着一个瘦小枯干的女孩子。

那满身的伤痕被藏在裙子里,脏兮兮的补丁褂子,蓬头垢面,一张瘦削的小脸苍白憔悴,就像从市井捡回来的乞儿。

“宁主子,人给您带到了,老奴也告辞了。”

瑛华将小姑娘送进承禧殿的寝殿,冲景宁欠了欠身子,便转身离开。

景宁回了个礼,忙招呼秋静去送。

寝殿内,精致的琉璃盏璀璨明亮,摇曳的烛火,照亮了女孩怯生生的脸,一双如小鹿般动人的眸子,晶亮,惶恐,生生地叫人怜惜。

“你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说话。”

景宁坐在炕上,询问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冬漠走过来将云脚桌上的油灯点得亮些,一并将西窗的木杵子支上,透进来一丝沁寒。

那女孩子低着头,声如蚊蚋,字字含了颤音,“回主子的话,奴婢卫氏以菲。”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四月芳菲尽,长恨春归,尔芳、以菲……

景宁叹了口气,透过这女孩的眼睛,仿佛能看见另一张恬淡安静的笑脸,“既入这宫门,便是这宫里头的人了,我给你改个名字,如何?”

以菲将头垂得更低,敛身战战兢兢地再拜,“奴婢谢主子赐名……”

景宁点了点头,示意冬漠先将她扶起来。冬漠会意,上前伸手去拉她,可刚碰到那纤细的胳膊,以菲就吃痛地“啊”了一下,冬漠一惊,下意识将她的袖子拉了起来。

烫灼的肌肤,早已红肿一片,手腕上、肘处、小臂内侧满是紫红的伤疤,有的还化了脓。再扒开衣裳看那锁骨,一寸一寸竟没一处完好。

冬漠眼圈一红,生生忍住了打转的泪珠。

景宁默然。她起身下地,将那灯盏拨得暗一些,迷离下来的烛火,渐渐安抚了惶惶受惊的女孩。

“先带下去上药吧,身子伤成了这样,也是不能沾水的。秋静,你去准备一套干净的衣裳来。”

杂役通铺那样的地方,本就不是人待的。尤其,从辛者库出来的罪籍,比起宫里头一般的宫女都要低贱一等。那里的婢子素日除了挑水砍柴、做针线活计,还要伺候那些年长的嬷嬷--洗脸、梳头、洗脚、洗身子……一天要拎十几桶热水。通常从晨曦做到深夜,还要时时受责打,受辱骂。

以菲该是从入宫就在杂役房,两个月是被打怕了……

景宁原是想给她换个新名的,可后来发现再去叫她却似幽魂一般,无动于衷。索性作罢。

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过了半月有余,因景宁宠着她,承禧殿里的人爱屋及乌也都极护着,一点一滴地,终是让这个柔弱可怜的女孩子渐渐地恢复,性子也开朗了一些。

五月,熏风初入弦。

初夏的时节,池塘里的荷花都开了,满园阳光明媚,却不刺眼,柔柔地洒在那翠碧的荷叶上。暖风拂过,晶莹剔透的水珠轻颤,滴入水面,揉碎了一池粼粼的金色。

早膳过后,景宁坐在那小亭里纳凉。

红漆小方桌上摆了几道蜜饯,一盏粉底小茶杯,盛了上好的雨前龙井。这时,秋静又端上来一盘凉果,就着镇着冰块的桃花蜜酿,极是凉爽宜人。

辰时刚过,就有乾清宫的奴才来通报,万岁爷驾临。

景宁忙起身去接驾。

待两人又落了座,早有冬漠呈上一盏粉底茶杯,里头沏了新茶。他端起凑到唇边,轻抿了一口,“余香袅袅,这茶倒是很好。”

确实好,内务府摘了新茶,头一拨送到慈宁宫、乾清宫和储秀宫,然后才是东西六宫的各寝殿。然而这承禧殿的雨前龙井,却是从乾清宫那边拨过来的。李德全亲自着人送来,一并捎来了崭新的茶具和膳具。

景宁从善如流,也抿了一口,笑道:“皇上说得是。”

说到底,景宁还是沾了他的光。

“听说,你从辛者库领回来了一个宫婢……”他问得漫不经心,随手一挑,从盘盏里头拣了一颗水晶梅子。

景宁轻笑,又是“听说”,每次来都要听说点儿什么事,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万岁爷每次来都是特地打听信儿的。

“皇上的消息总是这么灵通。”她若有所指地笑道。

“朕一向都很心明眼亮。”如墨黑眸睨过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阳光透过树叶筛下安静的花影,落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斑斑驳驳的,缱绻出一抹悠然静好。

景宁笑着往那杯盏里添了些茶,“可皇上说的那婢子,却是太皇太后派人送过来的呢……”

言下之意,与她无关。

他修眉挑了挑,转瞬,玩味地瞥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谁,先巴巴地去钟粹宫寻人。没找着,又打发了人,见天往浣衣局那边跑……”

这是丢东西了,还是掉了魂了!

景宁眸光一滞,果然,凡事只要经过了内务府,就绝对瞒不了他。

“皇上英明神武,什么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睛。”她轻笑,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却很感激。自己多次出格,他都没动真格去严办,这份相护相比对于其他妃嫔,不知有多难得。

可终是不放心,顿了一下,她轻声道:“皇上,那婢子未经过钟粹宫的教习,又在杂役房吃了不少苦。等再过段日子,她熟悉了宫中规矩,臣妾就会将她送到慈宁宫去伺候太皇太后了。”

听她这话,玄烨轻轻地将手中杯盏放下,也不喝茶了,转而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目光看她,“闹了半天还是想好退路了。可那婢子果真稳妥吗?”

景宁明白他指什么,心里千回百转,想开口却无言以对。

稳妥吗?景宁只知道她姓甚名谁,出身辛者库贱籍,家中还有一父一弟。除此之外,一无所知。宫里头向来都不收这样的人,遑论贸然放到自己身边,更甚者还要送到慈宁宫去。

可,景宁能丢开她吗……那个有着小鹿般动人眸子的女孩子。何况,这里头还有一个尔芳……

“宫里人多眼杂,本就没什么秘密可言。你擅自将一个辛者库的罪籍婢子领进殿来,已经不是件好事,若是再出了什么岔子……”玄烨说得极认真,语毕,盯着她,黑眸深深,“若是再出了岔子,怕是连太皇太后都保不住你了。”

“臣妾明白。”她轻叹了口气,垂下眸,往杯里又添了些茶。

宫中手段,从来不是明刀明枪的。手段高明的会借刀杀人,手腕逊色的,也懂得离间调唆。尔芳确实有这么一个妹妹,临终托孤,景宁也信她的真诚,可她们姐妹毕竟多年未见。这期间,以菲发生过什么事,见过谁,没人知道。倘若,她并不像表面那般单纯,怕真是要引狼入室了……

“要不,皇上看看她?”景宁低声问。

“你要让朕看她?”他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深邃如广袤夜空的黑眸,含着流光,忽明忽暗的,让人无端目眩。

景宁愣了一下,片刻,点了点头。

他唇角微挑,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既然是你想要,那就带过来吧,朕倒要瞧瞧,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景宁有些腹诽他谨慎过了头,却还是转眸,递给了秋静一抹眼色,秋静立刻会意,退下去寻以菲来见驾。

离晌午还有几刻钟,微暖的阳光,明媚地洒了一院子。

角亭内没有多余伺候的宫人,以菲跟着秋静从寝殿内走出来,远远地就看见了那抹明黄清俊的身影,坐在方圆石凳上,恣意、温雅,迷离得仿佛融进了风里。

偶尔飘落一片花瓣,落在他的衣襟上,又被一双纤纤素手轻轻摘下,手的主人是个精致婉约的女子,明眸善睐,灵韵多情,未语先浅笑,引得他伸出手,惩罚般在她鼻尖刮了一下。

以菲呆了一下。

须臾,被秋静轻轻地推了推,她这才回过神来,蹑步走上亭子,肩膀微颤地下拜。

“奴婢卫氏以菲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难得化了宫妆的她,今日竟是格外的脱俗。

他唇角噙着一抹笑,目光从她头顶扫过,片刻,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

以菲怯懦地起身,径自静立在景宁身后。景宁笑着牵了牵她的手,转眸看向他,道:“皇上,这便是臣妾提过的那婢子。”

“看来还是爱妃教导有方,怎想这辛者库出来的,也能如此知礼。”他黑眸深深,目光掠过景宁落在以菲的脸上,辗转出一抹嘲讽的笑。

以菲的头垂得低低的,攥着衣角,手心里潮湿一片。

景宁自然听出他话中有话,宫里头一向凉薄,“信任”二字又太重,自己本就是个疑心重的人,更何况是九五至尊的他。

景宁故而转眸,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皇上不是信不过臣妾吧,臣妾好歹也是钟粹宫调教出来的,对宫中规矩是轻车熟路哪!”

他黑眸一眯,忽然将她搂进怀里,两人之间本隔了个圆桌,他长臂这么一揽,硬是让她整个前倾。桌子虽是圆的,可也生生硌得慌。

“爱妃这是在挤对朕!”

嘴角勾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他的唇紧贴着她的耳际,仿佛情人间窃窃私语的呢喃,却又在她的腰间狠掐了一把,嘀咕道:“又提!为了一个下人,就敢拂朕的面子。”

景宁的小腹挤在桌子上,想挣脱,可碍于旁人在场,只得硬挺着。半晌,她实在撑不住了,挤给他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皇上,臣妾知错……”

“还提不提了?”

“不敢了,不敢了……”

她小声地讨饶。不知为何,他很在意她是包衣出身的事,以前尚没有,后来却越发明显了。在他跟前说说便罢,偏不能去和别人讲,更不准旁人提起。尽管,自己本就是旗下人的包衣。

他“哼”了一下,松开钳制她的手,须臾,眼底闪出一抹堪比秋湖潋滟的眸光,看了看自己的腿。

景宁这下算是知道得罪他的下场了,偷眼看了看身侧的秋静,依然是垂首静立,可那上扬的嘴角,透露了一抹忍俊不禁。身后,以菲早已羞红了脸,刘海儿遮住了眸光,不似在笑。

到底还有一个厚道的人。

景宁扯了扯唇,认命地走过去,轻轻坐到了他的膝上,未等坐稳,就被他搂进怀里。好在是初夏,风里夹杂着一丝凉,两人这样抱在一起,还是挺暖和的。

“皇上这又要试探谁了……”

她低头把玩着腕上的碧玺手串,极轻极轻的声音,只有他能听见。

他眸中闪过一抹犀利,转瞬,笑着睨她,“你又知道!”

景宁叹了口气,素日里他是不会这么和妃嫔亲近的,起码她从未见过他与其他宫妃这般。可此刻院子里除了秋静,就只剩下了个以菲,她知道,他是在给她排除威胁,可实在想不出,这么做究竟要让以菲看什么。

两人一言一语,见招拆招,可旁人见了却是暧昧得不行。

秋静不想打扰,便拉着以菲,这就要告安退下。可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以菲忽然挣开秋静的手,提着裙子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皇上,请为奴婢做主。”

院中,偶然刮过了一阵清风,花树婆娑。以菲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眸子,含着泪,眸光盈盈闪动。她没跑上凉亭,却跪在了那满是石子的小路上,膝盖硌得生疼,硬是给忍住了。

他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须臾,将玩味的目光落到景宁的脸上。

景宁先是愣了一下,转瞬,眸光淡淡,轻声道:“以菲,圣驾面前,不得冲撞。”

地上的人兀自垂泪,根本听不进她的话去,唇齿微启,那一字一句,颤若哭泣,“皇上,请为奴婢做主……”

半晌,听不到头顶上有任何回应,她心慌得厉害,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说:“皇上容禀,奴婢的姐姐原是宫里头的侍婢,可自从奴婢进了宫,她至今下落不明,奴婢怕她已经……”

“以菲!”

蓦地,景宁厉声呵斥住了她。

她早已从他怀中起身,而他也没拦着,只一并站了起来,走到石阶前,扶着朱红亭柱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女子。

“你说,要朕为你做主?”

逆着光,他整个人笼在一层辉煌里,周身泛着蒙蒙光晕,遥远而不真实。

以菲泪眼蒙眬地点头,复又磕了个头,怯懦泣诉,“求皇上救救奴婢的姐姐……”

他半晌不语,景宁知道,他是在等着她的意思。

微微叹气,她轻步走下亭子,跪在以菲身侧,“皇上恕罪,这婢子初来乍到,未经过教习便被臣妾带进了承禧殿,冲撞圣驾,是臣妾的罪过。”

以菲颤了一下,泪眼婆娑地去看她,只一瞬便失声痛哭。

秋静将以菲带走了,再没有任何挣扎。景宁扶着廊柱,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得想起两个月前,她刚到这儿来时,那惊慌怯懦的样子。

“你认为朕太过了?”

他懒懒地拄着石桌一角,抿了一口粉底杯盏内的香茗,云淡风轻。

“不,”景宁转身,微微摇了摇头,“皇上看得比臣妾更透彻。”

无功不受禄,更何况还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到底是自己疏忽了。

他不置可否地一笑,放下茶盏,伸手朝向她,眸光淡淡的,“过来。”

她顺从地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未等他开口问,便轻声道:“以菲的姐姐,就是怀恩殿纯妃娘娘身边的那个宫婢,卫氏尔芳。”

他眸光微闪,“哦”了一声,“就是在梅林里上吊的那个?”

景宁点了点头。

尔芳原是包衣出身,家中极为体面。可入宫几年后,父兄获罪被革了职,家眷一律入辛者库,成了罪籍。她因进宫多年,又是从储秀宫进怀恩殿的,才没丢了差事。

可以菲却没有那样的好命,年纪小,刚够资格入宫,就成了罪臣之女。宫里头的规矩严苛,下五旗的辛者库贱婢一概不能进宫伺候妃嫔。命好些的,就去行宫、王公府邸当牛做马,命差的,便是去守陵寝,做杂役。

“当初,尔芳之所以一力将所有罪名承担了下来,便是因为太皇太后答应她,让以菲进宫来当侍婢。”景宁低下头,缓缓道出始末,“她该是在慈宁宫的,可收一个没经过教习的婢子,又太唐突了。”

以菲不是被选核进宫,不好直接放到钟粹宫去,太皇太后也不想太亏待了她,索性安置到承禧殿来。一则景宁知晓其中缘由,再来,因为她也曾是被悉心调教出的宫婢,教习什么都不懂的以菲,再合适不过。

“你没与她讲过前因后果?”他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发顶。

景宁摇头,“没有。”

景宁没与她说过始末,也不会说。

她是尔芳拼尽性命也要眷顾的妹妹,所以景宁本是希望给她一个最简单的身份,或许,在这宫里头就可以过得平凡些。可正如荣贵人说过的,进了这宫,便没有不相干的人……

“可你今日又欠了朕一份人情,”他敛着黑眸,笑眯眯地看她,“要怎么谢朕?”

原本欷歔不已的心绪被他这么一搅和,如红炉点雪,彻底烟消云散了。景宁笑了笑,又想起上一次他问同样的话的时候,脸不禁就红了红,耸肩,打趣,“那就以身相许呗!”

“在这儿?”他故意暧昧地看着她。

她笑着从盘盏里挑了一颗蜜饯,喂到他嘴里,“皇上还是吃梅子吧!”

两根纤白的手指夹着那蜜汁乌梅,缓缓送入那薄唇,他张口便咬,如墨的黑眸似烈火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然后,一并将那梅肉和她的指,含入了嘴里。

纤细的指尖,被那滚烫濡湿的舌一寸寸包裹,吮吸着,轻咬着,仿佛要将酸甜的味道一点儿一点儿尽情品尝。

景宁脑中轰的一下。

在那双雾暖春融的黑眸注视下,她的脸像火烧了一般烫,胸中狂跳,景宁耳热头昏,呆呆地瞪大盈盈双眼,甚至忘了将手指头抽回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静得只剩下了脸红心跳。

不远处的宫婢早已羞红脸藏了起来,折返回来的秋静见状,羞涩地转过了身去。

等他津津有味地品味完了,景宁的双颊已经红得滴血。

“很甜。”他煞有介事地咂咂嘴,黑眸流彩亮灼,伸手也拣了一颗梅子,凑近她的唇瓣,“要不你也尝尝?”

他是说一不二的九五至尊,在妃嫔面前一向保持着最优雅从容的气度,恰到好处的宠,恰到好处的敬,从不曾做出如此让人脸红心跳的举动。此刻,却是浪荡极了,就连素日清淡俊雅的笑,都带了丝丝的魅惑风流。

那手,就在唇齿前横着,景宁退也不是进也不是,面上尴尬,一着急攥住了他的手腕,“皇上,下人们都看着……”

她是宫妃,入了后宫,讲究的是肃穆妇容、静恭女德,除了床笫之事,御奉君主,从不敢媚上邀宠、以色侍君。因在先帝时期,董鄂妃专宠后宫,结果酿成祸患,太皇太后慎以宫人美于色,便是薄于德。皇后素来也不喜冶艳女子,以至于后宫争宠,一向不敢在情欲淫乐上面太过放肆。

她低声央求,他却一本正经地抿着唇,手指又凑近了些,“朕的手可举了半天了,爱妃也不捧捧场……”

近在咫尺的梅子,都快贴在她唇瓣上了,景宁违逆不过,只得张开小嘴,飞快地将那梅子咬了下来,吞入腹中,连嚼都没嚼。

“甜吗?”他促狭地看着她,深深黑眸,像是融进了春暖花开的潋滟。

景宁顿时垮了脸,五官都挤到了一起,“酸的……”

酸得倒牙。

他扑哧一声笑了,信手搓了搓她的发顶。他拿的,可是汁水最丰的那种青梅,不酸才怪。

这时,回廊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顺着声源看去,竟是李德全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万岁爷,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景宁见他慌慌张张地往这儿跑,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能让一贯镇定的李德全都着了慌,定是什么要紧事,形势严重的要紧事……

果然,李德全噔噔噔上了井亭,草草行了个礼,一手擦着汗道:“万岁爷,皇后娘娘要临盆了!”

赫舍里皇后要临盆了,算算日子,也刚好是这个月。

此刻刚过了辰时,景宁陪着他赶到储秀宫的时候,正看见太医院的几个院判焦头烂额地聚在抄手游廊内,急得团团转。

之前,她犹豫着要不要跟来,毕竟皇后临盆,皇上理当来探问,可若她也一同前往,似乎于理不合。但他似是着了慌,不由分说就攥着她的手,大步往储秀宫处走。

“情况怎么样了?”他让李德全召来其中一个太医来问,脸上是少有的凝重。

孙院判颤颤巍巍,花白的胡子,却仅是天命之年,“回禀皇上,皇后娘娘她……有可能难产。”

黑眸有一瞬的凝滞,转瞬他整个人都冷了下来,薄唇轻启,一字比一字让人冰寒彻骨,“务必保住皇后的命。同样地,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皇后肚子里的孩子。”

孙平是宫里的老人,深谙其道,听了他的话,瞳孔却猛地缩了缩,颤抖着双肩下拜,“老臣遵旨。”

太医们平素给皇后娘娘诊脉都极其保守,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可有太皇太后的旨意在前,如今又有皇上的交代,放开手脚,倒也敢下针,敢用药引了。

储秀宫寝殿内,响起了一声一声凄厉的女子惨叫。

血腥味,从里面丝丝缕缕地透出来,负责接生的嬷嬷们满头大汗,手上、衣襟上、裙面上被血污染得浸透,还不停催促着宫婢端热水来。

这时,寝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蓬头垢面的婢子从里头跑了出来。她满身满脸都沾了血,一双通红的眼睛,脸上的妆都被哭花了。

“皇上,求您救救皇后娘娘,求您救救皇后娘娘!再这么下去,娘娘的命就要保不住了……”

奔过来的出尘,储秀宫最得宠的一个宫婢,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朝他磕头。

深邃的黑眸冷冽而幽晦,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女子,仿佛在看一只卑微的蝼蚁,眼底没有一丝感情。明媚的阳光洒在那白衣锦缎上,泛起一抹刺眼的白,景宁却感觉那是冷的,让人生生地打了个寒战。

“大胆贱婢,竟敢冲撞圣驾,还不快退下!”

李德全厉声呵斥,转身递给左右一个眼色,立即有小太监上前将出尘强行拉开。

出尘往死里挣扎,却被拖着,往台阶下带。正好经由景宁身侧,出尘蓦地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死命地攥着,那尖细的指甲抠进她的肉里,死也不撒手。

“宁主子,奴婢求您,救救皇后娘娘吧……你是皇上最得宠的宫妃,宁主子您就行行好,说一句话,奴婢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

景宁的手臂骤然一痛,竟是连着心也跟着闷闷疼了起来。

“你这贱婢,快放手!”

小太监不管她是不是储秀宫的红人,只管李德全的命令,见她顽固,索性下了狠手,左右一扭她的胳膊,咔吧一声脆响,出尘“啊”地一声惨叫,便软趴趴地松了手。

怨毒、森然、愤恨……出尘冷笑着,再不挣扎,只是死死地盯着景宁,一直被拖出殿去。

景宁失神地望着出尘消失的方向。

这结果,是从一开始就能预见的。从钮祜禄皇贵妃精心安排的毒药,再到后来纯妃机关算尽的谋害,皇后这病一早就落下了,入了血,渗进骨髓,再无起死回生的法子。

太皇太后洞悉之时,皇后就已病入膏肓,于是,两害相较取其轻。

景宁缓缓地转身,逆着光,正对上他深邃的黑眸,复杂、落寞、狠辣、决绝……一刹那,她在那眸中看到了穷尽一生都难以眼见的情绪。

下意识地,她想要转身,就这么落荒而逃。可脚下,却犹如生了根,生生地动弹不得。

锦缎螭龙吻白袍,在那乍暖还寒的阳光下,盛雪妖娆,他一步一步踏着那雪白石阶走下来,渐渐逼近她的身前。

“你怕了?”

他的声音极轻极冷,淡得仿佛融进了那风里,周身的气息却是凛冽森寒的,薄唇抿着,如一头嗜血的兽。

景宁咬着唇,摇头。

他眼睛黯了一下,蓦地那黑眸变得阴鸷,一把擒住她的皓腕,让她整个贴近自己,“朕不会放开,就算你怕,朕也不会放开!”

手腕被攥得生疼,她怔怔地抬眸,从近在咫尺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一张慌乱的脸。

风,带来柳絮飘飞如雪。

当天地间都静止的时候,忽然,一阵婴孩的啼哭,打破了这样的死寂。

“皇上,恭喜皇上,皇后娘娘诞下麟儿,是个小皇子!”

接生嬷嬷满手的血,鬓角凌乱,额上汗水黏着发丝,也不修整,只将胳膊胡乱在衣裙上擦了,就欣喜若狂地跑了出来报喜。在场诸人听言,无不松了一口气。

可还未等将小皇子抱出来,就听寝殿里头忽然响起了一声尖叫,“娘娘,皇后娘娘!”

“不好了,皇后娘娘血崩了……”

撕心裂肺地哭号,在储秀宫偌大的寝殿内回荡,外头的太医一听急忙往殿内跑。不时有宫人端着满是血污的铜盆走出来,再换来热水,一盆一盆,触目惊心。

当太皇太后坐着轿子过来的时候,小皇子被裹了明黄的襁褓,由嬷嬷抱出来。

一张皱皱的小脸,眼睛还没睁开,手就开始乱抓乱摸了。太皇太后喜笑颜开地接过来抱着,凤眸弯弯,就连眼角上的皱纹都染上了三分喜气。

“太皇太后……”

这时,寝殿门再次被拉开,却是一个中年模样的太医急急地跑了出来,奔到轿子前,如丧考妣一般跪倒在地。

未等他开口,寝殿内,蓦地,传出了一阵恸哭声。

“太皇太后,皇后娘娘她……崩了……” 笔趣阁手机端 http://m.biquwu.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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