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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罗掌柜有些心动,虽然只说了好听的话,可全都是实情,梁雪的画技若需再努力,定在段天翎之上。

沉思片刻,便将自己的真实感受与看法细细地说了一遍,梁雪听得眉宇含笑。

“好了,这副图是先生的了。”

“这……”哪有白要人家画的,罗掌柜推托起来:“梁先生还是收些银子吧?”

梁雪摇头:“如果罗掌柜定要给银子,回头我让妹妹去你店里挑些二千两银子的礼物。再过几日便是华仪公主与段先生的大婚,这贺礼自然少不了。”“霜霜,你带如柳去取吧!”

有些人求画是为了赚钱,但今儿进来的三个人都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让自己的店铺里有镇底的货物,并不会出售,只是给别人看的。

月上柳梢头,人坐摇烛前。

梁雪手里捧着一本书,看了片刻,复将以前她与段天翎合作的画寻出来,细细地端祥。这一个月来,段天翎一直在宫内与众嫔妃们画肖像图,恐怕早就忘了自己的本份。她也知道,当画多了功利心,那画便不再宁静与脱俗。

还有三天,只要这三天一过,她就重新获得了自由。没有了丈夫还有自己喜欢的画,她不要被男人玩于股掌之前,无论是段天翎还是其他什么人,谁都做不到。

如果段天翎以为,她是他的人,就该与他生死相依,那么就错了。当他背叛了他们的诺言,他们的爱也走到了边沿。

以后用什么样的身份?

出家修道!

对,以女冠的身份继续绘画,继续云游四海、浪迹天涯。

从架上抱出琴盒,轻轻启开,忘记有多久没有碰琴,也忘记了有多久不再跳舞,留下的除了习武练剑,便只有画了。

一声声款款流泄,已经吩咐霜霜与如柳,明儿一早便离开京城。

母亲从扬州传回消息,四月准备回南理国玉湖居,她得回去盯着那边的水粉坊,听说各式香露在天朝很受欢迎。

想到香露,梁雪也忘了,上次沐浴使用香露又是什么时候……

猛然之间,她发现自己为了爱段天翎,放弃了好多的东西,如果不是华仪公主的出现,她或许不会留意到这个问题。

什么时候遗失自己,又是什么时候突然找回来了。

不,如果要她这样去爱一个人,宁愿想割毒瘤那般舍弃。

“姐姐,明日你真不与我们回扬州吗?”霜霜还是不愿意独自离开,尽管姐姐先前吩咐了罗掌柜帮忙寻找一家镖行,护送她们主仆二人回江南,可霜霜还是有些担心,姐姐这次受的伤害太大,除了昏迷时候哭过、唤过,已经一个月了,就未瞧见过姐姐的眼泪。

“你们先走,等我参加完段天翎的婚礼,便来追赶你们,别忘了姐姐会骑马的。母亲说要回玉湖,你懂胭脂、水粉,少了你不行的。再则,我也想回南理国看看,就当是散心,离开那里已经四年多了,还怪想念的……”梁雪温柔地安慰着妹妹,“好霜霜,姐姐不会有事的,等到了扬州,代我将这些礼物交给母亲与冰冰,就算我很想念她们……另外,孩子小产的事不要告诉她们,你就说是郎中误诊了,我根本没有怀中……”

“姐,我舍不得你……”

“傻妹妹,只是你先走,我随后就到。你与镖局的人同行,姐姐很放心的。”

次日早上,梁雪将妹妹送至书馆大门口,令如梅将她们二人护送到镖局那边。

三月二十五日早上,山长夫人送来了做好的礼袍,完全是按照梁雪所给的款式与尺寸定做的,浅紫色的礼袍很美丽,既不是华贵,又不失端庄。

下午,梁雪给如梅派遣了一件事,随后也离了小院。改成书馆学生的打扮,头上罩了一顶纱帷帽,穿过繁华的街道,一路往西。

选择自尽,让赵家死了女儿,好歹她也曾借了赵雪婵的身子。

小心翼翼地从疾风的墓碑下挖出数年前埋在下面的东西,丽人坊的令牌,当年约定过,谁握有玫瑰山庄的心形令牌,谁就是玫瑰山庄的主人。该把这个东西送还到赵府了!

轻柔地揭开锦帕,令牌还依如当年,梁雪的嘴角微微上翘,绽出如花的笑颜。随后又从墓碑下掏出另外一块锦帕,里面是几块玉佩,这是她与神医兄弟的约定。收好怀中,将铜令牌捏在两指间,细细地把玩,以前那么喜欢金银,可现在经过风雨之后,对金银的感觉早已淡去,更多的则是手下出现一份好画的欣狂。

“风大哥,你说人为什么会变?十几年的记忆就像一场遥远的梦,有时候如云如烟,让人不可捉摸……我曾经那么爱段天翎,可他竟然也与别人一样妻妾成群……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值我爱的人,还是我就该断情绝爱?”

梁雪静静地坐在疾风的墓前,呢喃细语,和着三月的春风,语调柔和而缓慢,神情中尽是感伤与心事。

康王府。

“王爷——”一名家奴进入书房。

书房里,挂着那副《玉湖少女图》,轩辕清手中捧着一本书,看得入谜。

家奴张望左右,压低嗓门:“王爷,梁雪君一个时辰前出了西城门,这会儿正坐在疾风的墓前,她从墓碑下面挖出一块锦帕,里面包裹着一块牌子……”

牌子?“为何不早报?”

难道赵雪婵没死?她就是赵雪婵?否则如何解释两个容貌一样的女子。

“回王爷,二狗子又不知跑哪儿去了,奴才走不开身呀。又怕误了王爷的大事,所以这才回来禀报。”

“走!去城西槐林。”

梁雪絮絮叨叨地低语一阵,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叩拜之后,转身消失在槐林之中。

林中,有一道不大的温泉,冬天的时候还常有人来,盛春季节少有人至,这处泉很奇特,冬天的水很大,到了春夏反而小了。

梁雪脱去外衫,又将玉佩与令牌藏好,只穿了肚兜与衬裤,赤脚走入温泉,依旧按照她的习惯,在温泉中撒了两把事先备好的花瓣,再滴了几滴玫瑰香露。

中午的春风拂过,玫瑰的馥郁漂荡开来,久久的弥漫在林中。

“曾经有一段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梁雪呢喃自语,背诵起电视里的经典台词。

待轩辕清骑马赶到,槐林中早已没有身影,只闻到空气中奇异的香味,有点像……像如意苑里的那些玫瑰花,佳人已逝整八载,花长得郁郁葱葱,可是伊人早已变为尘土,留下的只是记忆中那个凄婉却刚烈的女子。

她的无助,她的呐喊,一次次惊扰他的梦。

对她,他有说不出的愧疚与遗憾,如果当初他能多几分勇气,面对自己的真心,或许就少了遗憾。

“王爷!”家奴奔了过来,指着温泉方向:“那边好像有人。”

梁雪自说自乐:“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对那个人说:我——爱——你。如果可以对这份加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轩辕清凝在那儿,因为她动人的话,同时也喜欢她洁白湿润的身子,白皙得没有任何瑕疵……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狂跳,家奴正欲看个究竟,被他一把捂住眼睛。

“王爷……”

梁雪听到身后的异响,提高嗓门:“谁?谁在附近?”

她可不怕人看,但是怕太多的人瞧见。

连问数遍,周遭并无动静,“明明听见有人说话,怎么没了?”

梁雪微闭着双眼,双手打着温泉:“明天就是三月二十六了?我该怎么办?烦死了,虽说那家伙这次行事有些过份,可我还是放不下他。怎么办?怎么办?委屈成全,放手成全……老天,怎么那么难?爱一个人不就是不问结局吗?爱一个人也没有对错。那家伙若是在乎我,又怎会同意与华仪成亲?古话说得好,宁可信世上有鬼,也别信男人的破嘴。居然弄到了如此地步……后悔死了……段天翎,既然你可以爱别人,我为什么还要守着你。你等着,我一定要你为此后悔终身……”“咽——忘记他我做不到,段天翎,你怎么可以伤害我,怎么可以让我这么难过……段天翎,你是个混蛋……我都不嫌你笨,不嫌你傻,可你居然移情别恋……背弃诺言……咽……”

梁雪站了温泉,身上披着外衫,抱着双膝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一声声肝肠寸断,将压抑许久的苦与痛一古脑地发泄出来。

“段天翎,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哭,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要为你流半滴眼泪,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梁雪说了一会儿,抛开外衫,继续泡在温泉中,洗尽脸上的污浊,将漂亮的长发放在泉水中,又倒了玉湖居特制的香发膏,满头的泡泡。

轩辕清与家奴安静地躲在荆棘丛中,时而望出头来。

突然家奴的眼睛瞪得目瞪口呆,一动不动。

轩辕清探出头,玲珑有致的曲线,像一个误入尘世的精灵。她异常小心,套上外衫后,再小心翼翼地换下肚兜,换上一件漂亮的玫瑰花抹胸,开始整理衣衫,穿上裙子后张望四周,巧妙地脱下衬裤,又从包袱里取出衬裤从裙子内换上。

整个过程,他们什么也没看清,就见她整好衣衫,也收拾好包袱,然后从石头下面取出锦帕。

“站住!”轩辕清走出荆棘。

梁雪早就感觉到周围有人,所以才小心翼翼地换衣衫,她总不能衣衫不整就跳出来去找人。听到唤声,放缓脚步,然后缓慢地转过身子,因为头发未干,便柔顺地披在她的身后,直至腰身。

刚与段天翎成亲的前两年,她都是用假发,而今头发长长了,她也再不用假发。

“你想怎样?”

轩辕清走近,定定地看着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像极了雪婵?”

“这个傻问题你去问别人好了。我只知道,世间总会有人长得相似,这又不是我的错,不过是碰巧相似而已。”

梁雪说话转身就走,手臂被人紧紧地拽住,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的吻便热烈的叩在她的唇上,一双明亮的双眸瞪得老大,太突然了,她还都未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喂——”

轩辕清吸了口气,继续他的亲吻,当年雪婵给他的感觉就是那两次强吻上,他想知道这个女子会不会给他相同的感觉,就像雪婵那样的难忘。

“啪——”梁雪挥起巴掌,重重地打在轩辕清的脸上,愤愤地骂道:“流氓!”

“什么意思?”这个词他从未听过,但从她的怒意中可以感觉出来:她一定很生气。

梁雪苦笑两声:“华仪公主逼婚夺人丈夫,你想干什么?难不成想抢别人的妻子?”

“段天翎不爱你,他已经一个月没来看你……”

是的,他或许把她给淡忘了。都道只听新人笑,谁见旧人哭。又有谁会在乎她梁雪的感受呢。

她的目光中掠过一丝心伤,如丝如雾,明亮的眸子如星星般闪亮。依旧是她优雅的浅笑,努力将眼中的泪水蓄在眼中。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重复了大多数女人的遭遇。轩辕清,我不是赵雪婵,所以请你别把我当成赵雪婵来伤害。如果赵雪婵泉下有知,她的灵魂必是鄙视你的吧?”

梁雪的话像一把剑,扎在轩辕清的伤口上。这也是多年来,他感到愧疚与后悔的地方,当皇兄雪婵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冲进房去救她,害她不堪受辱自尽身亡。一直以来,她都在所有人面前故作坚强,却不知在坚强的外表下,藏匿着一颗世间最柔弱的心。她太需要有人来呵护,来疼爱。

“对不起,不该这么说。”

梁雪翩然而去。

望着她的身影,轩辕清心中涌出几个声音:保护她!当初是他欠了雪婵,如果还有机会,就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呵护她。

“梁姑娘,你等等——”

梁雪不耐烦地转过身:“你又想怎样?”

“陪我去一个地方?”

轩辕清不问人家同意与否,拉着她的手就往槐林奔去,离疾风、柳洁墓约莫百丈外的地方,有座不大的庵堂,上面写着“雪婵庵”,不远的树林里有片彩色的园子,走近细看,才是一片玫瑰园。玫瑰花儿竞相开放,红的、粉的、紫的、黄的,几只蝴蝶在花间留恋往返。

“这是我妻子的墓地,这片玫瑰是我亲手种下去的。生前,我什么也不能为她做,能为她做的,或许也只有这片玫瑰园……”轩辕清拉梁雪坐在玫瑰园中央的树桩凳上,喃喃地讲叙起他与雪婵的相识,从风华楼里的初识,为她的美震惊,再到后来她的逝去。

“八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懊悔,在痛苦和煎熬。明明爱她,却不敢面对,还要了她的侍婢去羞辱她。我以为,她会嫁给皇兄做帝贵妃,没想到她竟然选择了死来反抗……”“平海盗,剿贼匪,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为了向她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无用的皇族,也可以为百姓做事……可是这些话,直到她死,我都没有说出来。”

梁雪平静地听他讲叙着:“为什么给我讲这些。”

“因为……你与她长得很像。如果不是你的声音,不是你过人的才学,恐怕我会真的把你当成她。其实雪婵也是一个奇女子,只可惜死得太早。”

对于轩辕清的话,梁雪半信半疑,就当给自己一点思考的空间。

“康王爷,后悔也没有,世间没有卖后悔药的。你的故事,我也听完了,我们就此别过。”梁雪若无其事,起身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庵堂的门吱嘎一门打开,一个女人站门口,定定地看着玫瑰园里的女子,鬼样的惊叫起来:“有鬼!有鬼——”

梁雪站起身:“小璃!”

八年了,从未想过会在这里与小璃重逢,小瑞是见过的,因为小瑞的背叛,她的灵魂里没有丝毫的牵挂与愧意,反倒是小璃,如今竟是一身尼姑装扮。二十多岁,正值风华正茂的年龄,竟然就出了家。

“你……怎么会认识小璃?”

轩辕清满脸狐疑,人一样,连看人的目光都一模一样,怎么可能有这么相似的地方。

说漏嘴了!

梁雪假笑道:“以前听雪婵提起过。”

“你认识雪婵?”

“就算是吧?”梁雪顿了顿,什么叫就算是,认识就认识喽,只是这后面的故事该怎么骗才好,她一直都没想过,在她的计划里,是不准备与雪婵扯到一块儿的,可现在该怎么解释呢,“以后有时候会慢慢告诉你。”

“你现在就告诉我!”

“过了明日再说吧,今儿我还有许多事要做。”梁雪并没有打算现在就骗故事,必须得说得圆润些,轩辕清可不是段天翎,会信了她的话。

梁雪带着自己的包袱,身子一闪进了雪婵庵。

小璃依旧鬼样的大叫,不一会儿就从内堂出来一位中年妇人,这一凝眸梁雪便傻了眼:这不是赵夫人吗?什么时候她也出家了。

“你……是人是鬼?为什么要吓人?雪婵,娘知道对不住你……”

“赵夫人,你又弄错了。我不叫赵雪婵,我叫梁雪君,玉湖居士。我是人而不是鬼,今日来是为了替雪婵完成一件生前遗愿……”

梁雪便将当年骗段天翎的那套话又细细地讲叙了一遍,说完之后,从怀中掏出铜令牌:“这是雪婵姑娘要我转交给你们的。只可惜八年前我还是个孩子,而四年来我一直没有机会到京城。所以这令牌一直就藏在疾风墓碑下面,今日交与夫人也算归还原主。”

赵夫人细细地打量着令牌,如果自己有钱也不会让丈夫另结新欢,她也不会因为郁郁寡欢而避入庵堂之中打发时日。

“这是……”

梁雪浅笑道:“赵夫人,这是玫瑰山庄的执掌令牌。有了它,京都、江南两家丽人坊与玫瑰山庄都得听你号令。在下告辞了,赵夫人保重!”

赵夫人还是不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我见过雪婵姑娘,我想与她长得相似的女人应该就是赵夫人吧。”梁雪应道。

赵夫人掂量着铜牌的重量,为什么这块令牌来得这么晚,不过也不算太晚。在雪婵刚过世的时候,赵府上下都在寻找这块令牌,竟然藏在疾风的墓碑之下,有谁会想到呢?

当初雪婵为了防止盗墓贼,疾风身边除了有身新衣服,棺材内任何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刚入土不到三天就遭盗墓。雪婵也不立即将疾风埋好,说是再埋好依旧有盗墓,让过往的人都瞧瞧,那里面确实什么也没有,又过了一月才重新下葬。自那以后,再没有发现盗墓事件。用雪婵的话说,人已经死了,就按死人的规矩多烧纸钱,至于活人的金银就少带些。

雪婵虽死,每逢疾风的忌日,赵夫人都会带小璃前去祭典。

“你怎么知道雪婵把令牌藏在墓碑下面?”

“她告诉我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她有苗疆的时候,这块令牌是她随身携带的。”

“康王爷,雪婵当初能告诉我那么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随你回来之前,她便已经决定要自尽。但她需要一个放弃生命的理由,或许后来正好有了那么一个理由,既可以维护她家人的安全,又可以让她风光的离开……就这么简单。”

她真的在随他回京之前,就已经决定要死。

一路上,看着她的冷漠,他如堕冰窖,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那个时候,她已经陷入深深地痛苦之中无法自拔。

如果当时,他不是一样极端的对待,想要刺激她,或许雪婵真的不会死。而皇兄的正好给了她一个选择死亡的理由,既保全了赵府上下的安全,又让她毫不顾忌地离开。

这么一想,还是他害了她的性命。轩辕清的心逾加沉重,无法原谅自己的不是与太过自负。

待他沉思归来,梁雪骑上快马已经走远,只留下一抹身影。

刚进小院,便见如梅与着绸缎的家奴迎了上来。

“夫人……”如梅道:“这位段管家是玉笔驸马府派过来的,想请夫人过去操持明日的大婚。”

他们大婚,还让她去操办,这算哪门子的事儿。

梁雪苦笑:“段天翎就肯定我一定会去。”

段管家低头应道:“段先生说,如今事已至此,还请夫人想开些。”

这样说,还不直接说:段天翎太自信了,自信到她的妻子一定会接受这样的结局。她说给他三天时间来选择,但因为胎儿流产,她一呆便是一个多月。是不是他认为,自己是不会离开他,非他不可。

“你去告诉段先生,我会去的,只是今日身子不适,明儿一早便会赶过去。”梁雪未揭纱帷,只是故作疲惫地道:“如梅,我累了,想回房歇息。在明儿辰时之前,任何人不得来打扰我。”

梁雪半躺在芙蓉帐内,说好了不再流泪,可泪珠还是不听使唤,拼命地落下。

衣厨里,放着山长夫人送来的礼袍,洁白的礼袍上绣出几朵粉色玫瑰,圣洁着透出美丽,这就是她要的效果。

分手了,她要以段天翎的记忆里留下最美的样子。

她是赵雪婵,而非受赵雪婵所托要嫁给段天翎,与他相伴一生。

卯时,梁雪坐了书馆的轿子,携着如梅,带上贺礼准备出发,亲自将那副未作完的话交与山长,托他转交……

转交给谁呢?

她还在书馆内借住,可段天翎竟然有一个月未出现。夫妻情到了今朝这个地步,令梁雪伤透了心,也寒透了心。

“请山长交与我离开书馆后,第一个来找我的人。告诉他:这是一幅没有绘完的画。雪君告辞了!”

起来便吩咐如梅,一早去街上租辆马车,她们主仆要离开京城。

玉笔驸马府,一声金灿灿的牌匾,里面传出喧闹的乐声,鼓乐齐鸣,人声鼎沸。

梁雪从轿中递出名帖,司仪正在犹豫,便听从轿中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按名帖报!”

司仪大声道:“玉湖居士,梁雪君到!”

众人正在恭贺,皇上最心爱的华仪公主,竟然甘为人妾。这位段夫人不是不同意段天翎娶妻纳妾吗?如今也执拗不过只好接受了。可是为什么司仪报的是玉湖居士,人家是玉湖情侣之一。

空气中飘荡着醉人的花香,轿子轻启,里面下来一个一袭白纱的少女,头上斜插玫瑰花,轻纱披至腰身,步履轻盈。

段天翎穿着鲜艳的喜服,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顿时怔在花堂之上:那女子落落大方,淡扫脂粉,竟如从天而降的仙子,纤尘不染,缓缓移来,神情中绽出花样的浅笑。

“恭喜段先生,贺喜段先生,与华仪公主喜结连理。”如果不是她衣衫上绣着的粉玫瑰,还以为是守丧的妇人,但也只有这样的净白才能映衬她脱俗的风姿。

“雪……”

梁雪依旧在浅笑,目光里却尽是忧伤,空气凝固,突然她手臂一扬,身后粉褂紧袖侍婢捧出一只锦盒:“段先生,这是雪君所送的贺礼。”

“来人,收下……收下……”段天翎不敢正视她的目光,“我们夫妻何须客气!”

“客气?当然要客气,因为当我失去孩子的那天,你就已经不再是我丈夫。”

段天翎听到此处,猛然抬眸:“你……说什么?”

梁雪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段天翎,你看好了,这是我的休夫书。各位亲朋,各位嘉宾,今日我梁雪君与段天翎情断义绝,从今往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愿娶愿嫁各自作主。”梁雪说毕,从怀中掏出短剑,众人脸色俱变,却见头一摇,一缕青丝已断在手中,“前尘往事,就让它如这缕青丝一般随风而逝。如梅,我们走!”

段天翎惊愕半天:她说孩子没了,她说当没有孩子的那刻起,他就不再是她的丈夫。“你忘了赵雪婵的交托,你答应过她,一生一世你都代她留在我身边……”

梁雪回头,依旧是冷笑:“段天翎,你不会傻到连这种话也信吧。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与她之间关联,但是有句话我可以告诉你,如果雪婵当初选择了你,她也一定会后悔被你痴情的一面所欺骗。段天翎,我不恨你,真的,如果没有你,成就不了我的今天;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走过那么名山大川……”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当周金梧回禀说:师母还住在云湘馆里,深居简出,除了绘画就是看书。那一刻,他有说不出的安慰,然后这一切来得太快,在他与华仪大婚的当天,收到了她的贺礼,也收到了她的休夫书。让他情何以堪?

“情侣,之所以称之为侣,乃是指两口子的人,如今你我之间不再配用这个侣字,自然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告辞,祝你们百年好合,幸福绵长!”梁雪拉着如梅的手,一步步离了玉笔驸马府。

“不——不!”段天翎羞愤难当,说是祝贺,却是对他此生最大的羞辱,“来人,给我拦住她!”

梁雪压低嗓门:“如梅,你先上马车!”

拉开腰间的蝴蝶结,脱去外面漂亮的轻纱,露出里面紧袖短裙的装扮,丢去头纱,如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侠。

“段天翎,如果你不想血染喜堂,你就让人来抓我。如果你不想新堂之上杀结发而被世人唾骂,就使出你的一阳指。”“爱你是我的选择,离开你也是我的选择。当你可以选择迎娶华仪公主时,我也就选择了今日。”

段天翎神情落漠,他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华仪公主是个好姑娘,你好好待她……”梁雪君转身离去。

为什么要离开他?

四年的恩爱夫妻,四年的神仙眷侣,她说放手就放手。她不许他迎娶别人,为什么不出来阻止,不,从一开始她就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是自己心存侥幸,要违背她的意愿。

“夫人……夫人!”段天翎冲出大门,左右张望,喧闹的街口,哪里还能瞧见梁雪的影子,还欲在四下寻觅,被两名家奴阻住。

“段先生,吉时快到了,赶快回府吧!”

梁雪坐在马车上,任泪水滑落,如梅的心难过死了,找不到一句可以安慰的话。原来大小姐一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法子,就是当着众人的面休了段先生。

他们打破了“玉湖情侣”的神话,这个绰号在顷刻间像泡影一般消散。即便大小姐伤心,她的美都那么脱俗惊人,只屑她一个悲伤的眼神,都让人心痛到骨子里。

“大小姐,我们去哪儿?”

“先回扬州与夫人会合。”

梁雪淡淡地应着,已经四年没有回南理玉湖了,曾听母亲说过,她已经在玉湖畔建立了一座大山庄。也想回去看看,好好陪在母亲的身边,毕竟与母亲相处的机会并不多。说不准,还可以抽空去神医城走走。

洞房内,段天翎失魂落魄,揭开华仪公主的盖头,眼前浮现梁雪的音容笑貌。

“驸马,喝杯交杯酒!”

华仪手中举着一只酒盏,又已起与梁雪洞房时的情景。

点点滴滴,滴滴点点汇聚成河,最后变成了泛滥的洪,冲刷他的身心。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梁雪离不开自己,到了今朝方才明白,是自己离不开梁雪。进入京都以来,他一直被世人所称赞,称赞他的丹青书法、称赞他的英俊潇洒、更称赞他有一个像梁雪那样才貌双全、德智兼备的妻子。

“好了,别不高兴。那个女人是疯了,为了离开你,连腹中的孩子都不放过。”华仪公主最初爱慕段天翎的才华,后来又痴迷于他的儒雅风度,哪个女人不梦想独占夫宠,尤其是她堂堂天朝公主之尊下嫁一个白衣才子,其间的阻力可想而知。如今见梁雪君喜堂之上休夫,心中虽有气忿,却又有几分高兴。

段天翎痴痴地看着华仪公主。

华仪从他的神情中看到了落漠与伤感,道:“我是怕你伤心,所以才让金梧不要告诉你。上次她离开皇宫后,就打掉了孩子,或许从那一刻她便决定要离开你了。还没瞧出来吗?这个女人诡计多狠呢?表面看,她是做一个贤妻良母,可你到京城瞧瞧,就会知道,她的声名盖过了你。她一直是在利用你呀,利用你扬名立万,利用你成就她自己……”

不,不可能。

没有他,她的话就缺少生机;没有他,她是不会单独绘成画的。

如果她是他的拐杖,他就是她的眼睛。

他们本就应该属于一体,不该分离。

次日,段天翎便来了云湘书馆,山长又拿出那副最奇妙的《荷塘鸳鸯图》,如今这副图在京城已经有人出价二万两,可山长不会出手,因为这是出自玉湖居士之手。

一个多月,他身在深宫,整日给后宫嫔妃作画,不知道外面发生了太多的事儿。山长夫人告诉他:那天梁雪从宫中外来,就意外流产,险些连性命都丢了。昏迷了一天一夜,如果不是康王爷暗中从宫中请来太医,恐怕她就真的死了。

“她留下什么话没有?”山长摇头,“昨儿早上离开的时候,曾交给在下一只锦盒,本来她说要留给你的,可后来又突然说,留与有缘人,谁最先来这儿找她就给谁。昨日午后,康王爷来了,在下便将那只锦盒给他了。”

“锦盒里是什么?”

“听她说,好像是一幅没有绘完的画。”

看过她的佳作,段天翎方明白,原来她单独作出的画,无论意境还是诗意都不在自己之下,四年来,为了他,她竟然没有单独作画。若不是自己沉迷声名,迷恋美色,她不会作下这副鸳鸯图,可以看得出来,那时候她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却不知那刻自己正在风华楼里与华仪风流快活。

他感动于华仪的温柔热情,感动于一个堂堂公主肯为他下嫁,感动于一个公主为追求自己的爱情甘冒天下之大韪,扮成青楼女子与他接近……

有这么多的感动,他不能不娶华仪。

可他的心,在看过梁雪的画之后,竟然没有半点的恨意,昨日的羞辱在今朝烟消云散。

鸿宝斋、香墨堂、砚福店三家珍藏着玉湖居士的画,段天翎一一的看过,羞愧、懊悔漫无边际的袭来,他仿佛在一夕之间才看清梁雪的才华,即便丈夫移情别恋,她一直在用最平静的心态看待问题,也用一颗超脱世俗的目光来对之处之。

《西枫秋景图》早已超出他们联手所绘的那副,宁静而致远,色调淡雅柔和,看着这幅画,让自己的心灵得到从未有过的平静。

两幅画景相似,风格炯异的蝶图,让他明白,这一个多月来,梁雪心中所隐忍的痛苦、无奈与矛盾。

看过她的画,他方知晓:他们的缘份就如她所言,已经走到了尽头。

她不会回头了吗?再也不会!

“天翎,你今儿去哪儿了?昨晚我们不是说好了,今早要进宫谢恩吗?”

华仪迎上段天翎,看他痴痴傻傻的样子。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原来这一个月,她受了那么多的苦,是我逼走了她,是我不好……华仪,我不能没有她……”

“段天翎,你胡说些什么?你看清楚,我才是你现在的妻子,她不要你了,她当着众人的面休了你,她甚至是恨你的。两个女人,一个恨你,一个爱你,你自己选?”“难道你辜负了她,还想伤害我吗?我不会绘画,我什么都不会,我只会爱你,别离开我好吗?”

他不知道,失去了梁雪,还能画出以前那么好的画吗?

轩辕清派人前往扬州,送信的人晚到一步,梁夫人母女三人在几日前就已经离开扬州了,有人说是回南理国老家了。

这一去,谁也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梁家在扬州的生意都交给了二小姐梁冰冰与未婚夫一起打理,南理国的水粉生意将来是要交给梁霜霜的。

梁雪回到南理国后,便在南理最大的一家道观静修了数日,复才回到玉湖居。

就如母亲所讲的,玉湖居如今很大,是一座清幽而美丽的山庄。

“姐姐!姐姐……”霜霜迎上梁雪,“母亲得了怪病,已经睡了三天了,怎么也叫不醒。”

派家奴去大理城请来了最好的郎中,连宫中的蓝神医也出动了。

蓝神医仔细寻找原由,睡了五天,脉搏微弱,面色平静,就像一个熟睡的人。

“蓝神医,怎么样?”

找不到原因,她为什么会睡,也不像中毒,除了脉搏微弱,并没有任何异样之处。

“试试银针!”

霜霜说:半年前曾犯过此病,昏睡了两天两夜就自己醒过来。

梁夫人睁开双眼,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痛!好痛!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痛!”

蓝神医开了几副药,服下之下也不见好,只醒了一天,待第二天梁雪再去瞧时,母亲已经再次睡过去。

这一睡又是七天七夜,待她醒来后,没有再喊疼,就像她只睡了一晚上,醒来便开始忙碌玉湖居里的事务,胭脂、水粉、香露的制作与销售,又手把手交了霜霜很多东西。大家不提梁夫人昏睡之事,仿佛从未发生过。

梁雪回到玉湖居后,时有大理城的达官贵人前来求画,活泼的霜霜在此时表现出惊人的交际天赋,总能找各种藉口说服梁雪为他们作画。

玉湖居如今是南理国最大的一家胭脂作坊,以玉湖居为名的胭脂、水粉源源不断运往天朝、大远等地。为了帮三妹达成所愿,梁雪整日在书房绘画,偶尔带上如梅到外面看看风景,总喜欢站在山峰上,饱览山水图,有时候会带上画板去野外作画,全身心地投入到山水之中。

“大小姐……”一名家奴沿着山间小路,站在山峰上,仰望着山顶上的梁雪与如梅,“夫人今儿又叫不醒,三小姐让大小姐回去商议。”

“好,知道了,我马上就回去!”

这是母亲的病了,梁雪将手中的水墨丹青绘完,才与如梅回到山庄。

郎中诊断后,说母亲的脉搏,时有时无,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梁雪长长地舒一口气:“霜霜,山庄的事务从今儿起,就由你全权接手了。我想带母亲去神医城走一趟。”

神医城。

四年的时间,这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完全是雪婵、天翎当年所绘的景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方圆十里范围内,都能闻到一股药味。

和上次一样,梁雪掏出下一块玉佩。

神医兄弟已经整整四年没有见到梁雪,听家奴来报后,火速出了药房,边奔边喊:“臭丫头来啦!”

“蓝大叔、蓝二叔,我母亲病了,是来求医的。”

蓝老二打量着梁雪:这丫头还和四年前一样。“丫头,听说你如今是名扬天下的大画师,今儿来了,也替我们画上几幅。”

大理城的达官贵人们,不是都以拥有玉湖居士的画而倍感自豪吗?

神医兄弟替梁夫人诊脉之后,相互凝望,这可从来没有遇过的现象,像死不死,因为还有微弱的脉搏,弱得不易察觉,像昏但其他地方并未发现异样,面容红润,似在沉睡,体温略温。

神医兄弟看着如梅。

梁雪道:“如梅,你去收拾一下我们住的房间吧。我想与两位神医谈谈!”

厢房中寂静无人,门口还站两位药童。

“丫头,会不会与你们是千年后的人有关?”蓝老二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们母女不属于这个时空,所以才会昏厥。

蓝老大低沉道:“找不到其他可以解释的理由。”

“那么……也就是说,要我母亲醒来,我就必须找到那幅藏有古怪的画。可是天下之大,我要怎样才能找到。”梁雪有些为难,谁不想回到属于她们自己的地方,可是母亲已经昏睡了,如果强行用银针将她唤醒,只会加剧她的痛苦。

“丫头,让大叔替你诊诊!”

蓝老大握住梁雪的手腕:“看来……你也快了!”

初看似血虚体弱导致脉搏略弱,但仔细一诊与她母亲的症状与许多相似之处。

“我也会像母亲这样一昏不醒!”

“没关系,大叔替你开几副方子,好好调理一下,或许可以延缓发病的时间。”

梁雪的心被猛烈的刺痛,母亲醒不来了,这一睡谁都不知道是多久,或许是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几十年……

“大叔、二叔,我还有多久会发病?”

蓝老二握住梁雪的手腕,歪着脑袋:“快则一年,慢则三年。”目光投向蓝老大,见大哥肯定地点头,也证实自己的看法。

“这是因为你比你母亲年轻,所以延缓了时间。”

别人穿越可以与相爱的人白首携老,而她穿越竟然因为时空不同,要昏睡不醒。不,她要尽快回京城,去寻找记忆中那副古画,当初她努力想看清上面的落款,却怎么也看不清,只记得那意境,月光盈盈,波光粼粼,有位女子依波而舞。

临离京城时,她在三缘道长所赠的空白画卷上绘了月光,加了湖波,唯独没有绘上跳舞的女子。会不会是那副画,因为那上面已经有了人为的因素。

“谢谢两位叔叔,这是剩下几块玉佩,如今小雪都将它们交托给两位叔叔。”

将十件事做完,是他们兄弟最大的心愿,如今突然发现梁雪或许不久之会也一个活死人,心情竟无比的沉重。

“这……”

“两位叔叔是当世的神医,你们告诉小雪,我该怎么做,才可以让我的母亲能够醒过来。”

蓝老二灵机一动笑道:“丫头,蓝二叔替你想了个好法子。我们兄弟为你做一件事,就是替你们母女保住性命,无论你们睡多久,醒来后都活泼乱跳。不过,你们母女的身体得留在神医城的地宫。”

“地……地宫?”她的图纸里可没有这个。

蓝老大一脸怪笑:“和我们去瞧瞧!”

这丫头不久之后也昏睡,加上这四年来,她不爱金银,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很快出了神医城,来到后山,看到一块巨大的石碑,是一块无字碑。

“这是我们兄弟为自己建的神医陵。”蓝老二介绍着,兄弟二人各自拔下头上的银簪,合二为一,塞入孔中,石碑吱嘎一声巨响,缓缓移开,露出一条秘道。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豁然开朗,出现一张极大的大厅,木架上、箱子里摆满了金灿灿、银闪闪的元宝,还有许多耀眼的首饰珠子,照得人睁不开双眼。

八年时间,神医兄弟便赚了这么银子,还悄悄建了一座地宫,将他们的财宝尽数藏匿于此。

出了大厅,进入一间约莫五十坪的石屋,中央有股泉清泉,泉源是从上面滴落下来的,“叮叮咚咚”地响过不停,像时钟跳动的秒钟。

“丫头,怎么样?如果你们母女昏睡不醒,这间地宫正好可以用上,此处有泉眼滴下,四季通风,白天的时候还会有阳光进来。当然,如果你喜欢,还可以在那墙角种上一丛玫瑰花……”

他们的意思,是要她将母亲留在这里静静的沉睡。

外面传来沉重的铁链声,离开地宫细看时,却见几名匠人、画师戴着脚链正忙碌地在地宫的墙壁上忙碌。琼楼玉宇,仙子天女,颜色鲜艳,还在每一地宫石门上皆刻有巨蛇、蜘蛛等五毒之虫。苗疆人喜欢五毒,自来善于利用这五毒虫,将毒化为药。

“让我想想!”梁雪苦笑着,看里面的布局,必是设有重重机关,心中有些哀伤,母亲如今难以醒过来。

“此处地宫已经建了十四年!”

蓝老二呢喃着,在认识赵雪婵之前,他们兄弟就已经开始修建了,难怪他们兄弟二人为了钱财什么事都做,竟然是为了修建一座神医陵,将他惊世的医术带入地下,继续他们荣华富贵的梦。

梁雪犹豫重重,如果将母亲带回,世事难料,弄不好会被人当成死人下葬,恐怕母亲就真的死了。神医陵里那间通风又潮湿的地宫,的确适宜静睡。

三日后,梁雪在神医兄弟的帮助下,为母亲举行了一场葬礼,看四名彪形大汉,将母亲的水晶棺抬入地宫。

“两位叔叔早就知道我们会得这种病?”梁雪静静地看着进入秘道的人,否则怎么会刚刚好,他们这里只准备了两具水晶棺,而且在棺盖上还留有两处通风小圆孔。

“不……不是这样,两年前,梁夫人曾请老二去过玉湖居诊病。梁夫人似乎有此一劫,还拿了二万两银票给我们兄弟,说也在神医陵为她置备一处,要安置你们母女……”

那么,从那个时候起,母亲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难道她面对马镖头的痴情,几年来就没有与他结为的想法。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这是母亲的意思,还让她考虑。

别了神医城,梁雪携如梅郁郁而去。

回到玉湖居,只说母亲已经过世了,带霜霜在玉湖旁边选了块墓地,为母亲建了一座衣冠陵。

书房内,梁雪看着那副刚绘好的画,定定出神。

“姐姐……”霜霜推门而入,一样凝视:画上,绘的是她们敬重的母亲,端庄清秀,随和而仁慈。

“霜霜,往后玉湖居就交给你了,我知道对于只有十五岁的你来说太沉重了些。但是姐姐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否则母亲也不会选你做玉湖居的主人……”

“姐姐要出门吗?”

梁雪美丽苦笑:“这次去神医城,神医告诉我说,我已经得了与母亲相同的病……”

“姐姐……”霜霜一阵心痛,急切地呼唤出声,不要再这样失去一个亲人,这几年来,与母亲相处,又与姐姐相遇,是她一生中最快活最幸福的日子。

“所以……霜霜,在我临死之前,我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霜霜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姐姐……”霜霜面带痛苦,握住梁雪的手:你说吧,无论什么都会答应的。

“如果有一天,我和母亲一样昏睡不醒,在我断气之前把我送到神医城,交给神医兄弟。然后,像母亲那样,在玉湖畔帮我建一座衣冠冢……”

霜霜的泪水夺涌而出,母亲和姐姐都没干什么坏事,为什么让她们患上这样的怪病。

梁雪走近桌前,凝视着画纸,答应过神医兄弟,要替他们二人作画,神医城时送过两幅,可显然他们并不满意,他们想要的更多些。

挥动笔,脑海中全是母亲的样子,浮现冰冰的模样,平静地绘出一家四个女人的模样,就算是留给霜霜的念想,又照着样子加画了一幅。

吩咐霜霜设法将这幅全家福送一福去扬州梁府给冰冰。

她没有回扬州的打算,还是想去京城,想去寻找那幅透着古怪又有玄机的画。

临行前的一天,大理丞相府来人了。

霜霜告诉梁雪,在她去苗疆的那些日子,他们已经来过两回。

花厅上。

段夫人细细地打量着梁雪,与当年的赵雪婵一般模样。儿子天翎从京都来信,请母亲无论如何也要劝梁雪回心转意。

“雪君拜见段夫人!”

她嫁与天翎四年,还未正式回丞相府拜见双亲,一对冤家竟然已成陌路。

“雪君还在生天翎的气,在我的眼里你始终我的儿媳妇。”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现在的结局挺好。

如果她知晓了自己的病,而天翎一如既往的深情,会让她难过,至少现在她不难过,只想回去寻找那副画,再去快乐无忧地过完最后的日子。

“段夫人说笑了,雪君已经不是段家的儿媳。如今我只是梁家的女儿,夫人到玉湖居,是求画吗?”梁雪自问自答,几句话堵住段夫人的嘴,“若是求画,还真是抱歉得很,昨儿才将作好的画送到神医城去了。而半个时辰之后,雪君也要去天朝办事,所以不能陪段夫人,还请见谅!”

山庄门口,马车已经套好,换洗的衣衫都已准备妥当。

“禀大小姐,我们该出发了!”如梅站在花厅门口。

霜霜的心被一阵酸楚填满,握着梁雪的手:“姐姐,一定要保重身子。”

“霜霜,记住我说过的话。你和冰冰永远是我的妹妹……”梁雪想哭,因为这一去,她不知道自己回来后或许就如母亲那样已经昏迷不醒,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突然间要回南理国,原来是在为自己准备后事,而她居然没有抽时间好好地陪母亲。

如果这尘世之间,还有让她挂念的人和事,就让她用最后的日子与她们快乐的相处。

霜霜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嘀嘀嗒嗒就滑落下来:“姐姐……”

“你放心,姐姐不会有事。等我办完京城那边的事,会回来看你的。乖乖的保重自己……”

段夫人弄不懂,为什么这对姐妹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

“我走了……”梁雪跳上马车,霜霜久久不愿回去,直至看到姐姐的马车远去,消失在视野之间。

“发生什么事?”

霜霜深吸一口气,应道:“我母亲在十二天前过世了。”

“啊——”段夫人的神情掠过一丝愧意,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竟然不知道。

多想将姐姐的病说出来,可霜霜答应过梁雪,不会告诉任何人,连冰冰都不能说。

一路上,梁雪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每遇景色优美的地方,便停下脚步,小住两日,走走玩玩,看看画画,这样下来,等她们主仆抵达京城,已经是二月杏花初放时节。

大街两侧,还是那么的繁华,主仆二人依旧住进了云湘馆,和去年一样,受到了云湘馆山长夫妇的热烈款待。

抵京才短短两日,整个京城都喧嚷起来,谁都知道梁雪君再度进京,更难得的是,此次进京带来了两箱子的书法子丹青。

第三日,不待梁雪主仆起床,门口便围聚了许多前来求画的人。

还让人不让安静了,梁雪就想平静的待着,哪知到了京城会是这等样子。

“如梅!”

“大小姐!”

从以前的夫人,变成今天的大小姐了。

“如梅,告诉山长,让他帮忙把这些画都拿到书堂去,请众人评点。”

“全部吗?”

“除了我特别喜爱的两副,全部都送过去。”

“是……”

梁雪在床上又睡了一觉,醒来后泡了个花瓣浴,自从与段天翎分开后,她的生活更有规律了,夏天每日一泡,春秋两季两日一泡,冬天是三日一泡,这些必不可少。她甚至开始留意自己的装扮,偶尔也会淡施脂粉,令如梅梳漂亮的发髻。

众人追着箱子跑,山长令学生很快将画一一挂在书馆的长廊两侧,《灵山瀑布》气势不凡,那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大气得不似女子之手。

“禀大小姐,玉笔驸马求见!”

梁雪正在弹琴,琴声悠扬,在空中缓缓的流淌,近来,每练半个时辰的画,她会全身心放松,弹会琴,亦会与山长夫人下会儿棋,偶尔也会习武练剑,总之不会定定地守在画桌前。

“有几个人?”

“只有一人。”

“一人?”如今她与段天翎再无什么关联,自然不能在小院里见他,“告诉他,去云湘馆茶香室一见。”

看来大小姐真的将段先生视同陌路,这两天但凡来此的人,除了几位夫人是在小院相见,求画的、买画的,全部都在茶香室会面。

二十副画,赠的赠,送的送,卖的卖,短短两日功夫就已经处理完了。按照她自己的话说,识画者分文不取,不识画千金出售,最高的售到八千两银,最低的五千两,这样半送半卖,得下的银子够她们主仆丰衣足食用上几年。

段天翎坐在茶香室,室内挂了一幅梁雪的新作——《春景图》,春意盎然,如霞的桃花,如云的桃花点缀山间,牧童的笛,越女的歌,一幅春日的美景。这幅画很长,听说是梁雪赠予云湘馆山长夫人的画。

那个女人只是一副势利小人的嘴脸,以梁雪的聪慧,她不会不知道,这幅画的价值很高,却因她一句话就赠与人了。

窗外,倩影晃动,不多时随着一股淡雅的芬芳,梁雪出现在视野之中。

段天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起身相迎,到了门口,方才忆起,他们已经不再是夫妻。可这种狂乱的心跳,还是那么激烈。

“段先生请坐!”

梁雪反客为主,招呼段天翎,神情中尽是平静与淡漠,就像面前的人是普通的求画之人。

“雪……”

“请叫我居士,或者梁先生,在这里大家都这么叫我。”梁雪依旧淡淡的浅笑,“段先生若是有什么事,请直言,今儿我约了两位朋友要去畅春苑,所以不能耽搁太久……”

与他坐,竟然耽搁她的时间。

“听说……听说你母亲过世了?”

梁雪淡淡地应了声:“多谢挂怀!听说前些日子你得了位娇美可爱的女儿,可喜可贺!”

段天翎的心颤了一下:“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段先生真会开玩笑,生出来的孩子能重新回到母亲的肚子里吗?”

“我不信……不信你会如此无情,你怎么可以忘了四年的夫妻情……雪,回到我身边吧!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梁雪用力地甩开他的手:“段先生,请放尊重些。如果你总是这样,往后……我再也不会见你了。”缓缓地站起身,“如梅,我们走!”

不,怎么可以这样。

他们明明是世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可如今却到了这种地步,一年没见,她还是那么美,就如当年的初见。

“梁雪君!”段天翎厉喝一声,拽住她的手臂,“你忘了自己受过雪婵的恩惠,你忘了对她的承诺,你说过,你会代她来爱我,你说过……”

“段天翎,你闹够没有?你和我纠缠,不仅是侮辱你自己,也不把华仪公主放在眼里。”“请不要把我和赵雪婵扯到一起,我们碰巧长得相似,她可以用死来证明对你的爱,但我不是她。我们不再是夫妻,也再没有任何的关系……”

“你喜欢上别人了?”段天翎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在她水雾一般的目光里,看到了冷漠与厌恶,“梁雪君,我不会让你喜欢上别人的,我是玉笔驸马,普天之下,还有谁敢和我抢女人……”

她做错什么了?

移情别恋的那个人是他,他还理直气壮的来纠缠她。

“谁敢和玉笔驸马抢女人,谁敢?”

他怎会变成这样,那个温文儒雅的男人不在了,只是一个带着怨恨,带着愤怒,甚至还带着疯狂的男人。

“或许……我根本就不该来京城。”

段天翎吸了一口长气,左右张望,周遭都是一片惊疑的目光:“梁雪君,今日无论你愿不愿意,都得回玉笔驸马府。“

梁雪惊疑自己的遭遇,原来恨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我不会跟你走……”

段天翎的眉宇纠结,双目瞪得像对铜铃,面容阴暗,像地狱的猛鬼般可怕。

如梅连连后退,她从来不知道温雅的段先生还有如此狰狞的一面。

“告诉我,你勾引上谁了?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漠?我是你的丈夫,你曾经最爱的男人……”

她要疯了,怎么可以当着那么多的儒雅学子说出这种过份的话。

明明背叛的人是他,却将她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你说,是谁?那个人是谁?”

梁雪审视周围,全是一样怪异的目光,屈辱与倔犟的泪水夺眶而出,双臂被他紧紧地拽住:不,这个人根本不值得她爱了四年。他太疯狂,也太失控,让她无法应付。

她像个无助的羔羊,被困在一片林中,周围都是野兽、陷阱。

“是谁?那个人是谁?”段天翎厉吼着,完全放弃了平日的儒雅风姿。

“是我!”人群中传出一个有力的男中间。

梁雪回眸时,轩辕清携着两名家奴,风度翩翩地向梁雪走来。

“你?”段天翎满是疑惑,“怎么可能?我了解她,她不可能喜欢有妻妾的男人,我们那么恩爱,就因为华仪,她便要与我恩断义绝……”

“是我!不信你问她?”轩辕清回答得平静。

他怎么可以乱承认,就为了替她解困?

四目相对,梁雪眼中尽是不解,而他却优雅的浅笑。

“康王爷,你嫌现在还不够乱了。此次进京,不为儿女私情,而是寻一样东西,找到了我就离开。”“段天翎,我现在可以认真地告诉你,我现在还没有喜欢上任何人,但将来如何,我不知道……我只想在留京的这段时间,让我平静地生活。等我找到所要的东西,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天朝,我发誓,一旦离开,今生今世都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我现在已经不爱你了,但我并不恨你,如果你还想为彼此留一份美好的回忆,从今往后就别再来找我,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把曾经的种种都扰得支离粉碎,那你就来逼我吧,然后让我痛苦地离开人世……”

“你用死来要胁我?”

如梅实在看不下去,她不忍心看大小姐这么痛苦。

“段先生,如梅求你了,不要再逼小姐。”“小姐她……她……”

“如梅,不要说。离开玉湖的时候,我怎么说的,不要告诉任何人?”

如梅双目含泪,左右为难,这件事,她是保证过的,不说出去。咬着双唇:“段天翎,我恨你!小姐为你做了那么多,可你却一再地伤她。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再这样伤她,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如梅——”为了阻止如梅的话,梁雪手臂一挥重重地击在她的脸上。

如梅捧着被打疼的脸:“小姐,为什么?”不,就算打了她,她还是要说,不光要说,她要告诉所有人:“小姐她……”

“如梅……”梁雪含泪摇头,“求你了,别说……别说……”

“啊——呜——”本要说出的话,因为梁雪的泪眼相求,如梅大叫一声痛哭着跑开。

泪水从眼中涌出,挂着洁白的脸颊上,梁雪落魄地看着如梅:“我不该打你……”“如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如梅会那么痛苦,连梁雪的眼中也蓄着泪花。

“你说,出了什么事?”

梁雪愤怒地甩开段天翎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去,追在如梅的身后。

“如梅……如梅……”

抓住如梅的手,将她拥在怀中,主仆二人失声痛哭。

“你……为什么不让我说!”

“如梅,不可以。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永远都不要说出来。刚才……我不该打你,原谅我好吗?”梁雪脸上挂着泪痕,却泛如花的浅笑,“好了,我们回小院,以后他若再来,你帮我挡了就是。回头你帮我问问,当初留下的那副没绘画的画,在谁人手里。”

主仆二人,手牵着手,破泣而笑,那样的自然,就像面临着生死别离的两人。

如梅站在一侧,看梁雪绘画,她总是这么乐观,会用最快的时间调整好心态。

“小姐,你为什么不告诉段先生,或许他就不会为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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