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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年来有个弟弟叫马旺来，没能像他一样飞出土窝窝，沦落在了老家。不过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如今农村的生活也逐渐的富裕起来，没有人再为温饱发愁，也就没有人再真正的土里刨食靠那一亩三分地生活。年轻人都跑出去打工赚钱，村里面只剩下一群老弱病残妇，守着一个家，勤快的女人也会通过加工衣服、包包挣个零花钱贴补家用。
马旺来的媳妇叫赵天华，老家是四川和贵州交界处的，和马旺来是在工地干活的时候认识的，后来领回家就接了婚。前些年还和马旺来一起出去干活，这几年则在家里养身子保胎生孩子。
要说他们想要生个孩子还真的不容易。当初因为怀孕了，赵天华从工地回来保胎，由于托人偷偷地查过是个小子，一家人都跟宝贝似的供着，可她天生就是个闲不住的人，五六个月的身子还登高爬梯的，一不小心流了产，差点连小命一起交代掉。孩子没有保住，大人也受了伤，养了两年身子后继续怀孕，却再也坐不住胎，一晃就是六七年，眼看着邻居的孩子一个个的都跟小树苗似的窜起来，只有他们家连个豆芽瓣都看不见。
马解放的心里不是滋味，却又无处可说，只能跟老伴何香草在屋里嘟囔两句。家里当初培养出一个全县的高考状元，那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也说明马家在这个玉水围村里书香门第的牌坊没倒。据传说马家的祖上是个没落的满清秀才，在贫困潦倒的时候落户在这个村子里娶妻生子繁衍下来马氏这一枝，所以到了现在马家在村里仍然是少数姓。到了现在只剩下马解放这一家，其他那几家都搬到了县城里。
马年来落在外面，一直不娶妻不生子，甚至一年都回不来一趟，也就什么都不指望他。马旺来初中没有上完就辍学，这曾让马解放很恼火，他不指望着他能够像大儿子一样考上大学高飞，却也计划着等他高中毕业了，凭借自己在县城里混迹这么多年的关系给他找个踏实的工作，这样马解放这一辈子就算差不多圆满了。可偏偏不如意，马旺来这孩子的脑瓜不笨，可就是从不用在学习上，别人六年学完的小学他扎扎实实的上了九年。幸好普及义务教育，小学不再让留级，才上了初中，初一又比别人多上两个，初二上了两个后老师都有点坚持不住了，找到马解放说：“大哥，不行咱们给孩子找个别的出路吧！上学这条路子恐怕他是走不通了。就他现在这年龄快比学校里的老师大了，我们确实管起来有点力不从心，不过你放心，这个初中的毕业证你要是需要，我们想办法给您办一个真的，过两天就让他拿回来。”
没过两天马旺来拿着毕业证回了家，马解放开始为他的工作发愁。他却不以为然，在家里痛痛快快的玩了几天后就跟随着前几年辍学的同学一起进京到工地上去干活了。马解放虽然在县城上了这么多年的班，可确实也没什么有权有势的关系，找了几个单位都不是那么景气，也就把给马旺来找工作的事情放下了。
马旺来够争气，出去的第二年就把赵天华领回来。对于这种野鸳鸯似的组合，马解放在心眼里一百个不同意，不过他毕竟在外面这么些年，对社会的变迁看的还算清楚。马旺来说想要结婚，马解放也不反对。不过那时候马年来上学读研究生，虽然已经用不着家里的钱，马解放还是耍了个心眼说要结婚怎么也要盖新房子，现在家里还供一个大学生，今年肯定是盖不起房子了。
马旺来很争气的一口应承下来，赵天华愿意结婚就是现在的老房子，不愿意就算了。赵天华没有过多的要求，马解放只好咬着后槽牙把两间88年续接的砖房腾出来简单装修一下做了新房。马旺来骑着马解放的破旧二八自行车带着何香草用了两天把亲戚接一遍，赵天华那边没有亲戚过来，也许她压根就没有通知家里人。马解放为了保险，让马旺来和赵天华先到民政局领了证，才在县城里摆了五桌，把单位里随过份子的接请一遍，收回一部分早年的投资。又拿着这笔份子钱在家里请了厨子，弄了十五桌待亲戚。
马旺来和赵天华结婚后没出满月两个人就跑回工地去挣钱。马解放当时并不知道赵天华其实这时候已经怀了孕，他们急着出去是赵天华做通马旺来的工作准备偷偷地把孩子生下来或者去做掉。赵天华明白自己是个外地媳妇，如果再落下个未婚先孕的名声，以后在这个家里就彻底的没有话语权，所以她必须把这个孩子生在外面。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赵天华还是年轻，居然为了一个没有转过来的弯，她就那样挺着大肚子和马旺来住在工地里，在城乡结合部简陋的一个诊所里生下一个又黑又瘦的女孩。马旺来看着女孩有点发愣，他不明白为什么在医院里托人照b超说是男孩，等生下来却是个闺女。现在农村也提倡只让要一个，虽然头胎女孩的可以在女方三十岁或者七年之后再生个二胎，可谁又能保证二胎不会再是个女孩呢？
怎么办？让猪油蒙了心的马旺来用他的小聪明忽悠起赵天华，跟她讲老爷子是多么的封建多么的传统，像这种未婚先孕的事情很难得到老爷子的宽容。原先以为是个男孩，还可以打着传宗接代的旗号蒙混过关，主要是老爷子重男轻女的思想太严重，可如今却生了个女孩，恐怕少不得让老爷子吼一通了！
赵天华也想到这一层，但是孩子生也生了，又塞不回去，她也没了主意。虽然她也算聪慧，可毕竟文化不深，何况在老家耳渲目染早已经知道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对一个家庭的意义。如果不是重男轻女，也轮不到她千里迢迢的跑到工地上卖苦力，让她对那个家庭彻底的失去亲情。两个刚刚为人父母的年轻人就在简陋的临时出租屋里做出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他们把刚刚出生三天的女儿托付给诊所的一个老护士卖了！买家并没有露面，都是那个白白胖胖的老太太做的中间人，她没有透露买家的任何情况，只是拿了八千块钱塞在赵天华空荡荡的怀里，说是人家给的补身子的钱。
面对这八千块钱，两个人没有太多喜悦或者悲伤，他们只是相对而坐了十分钟，然后马旺来就去工地上班了。赵天华想起失去的女儿，抱着脏兮兮的枕头哭了两声，便又抱着被子躺下来。
卖孩子的消息被隐瞒了许多年，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在五年前，马解放不知道突然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个绝密，大年三十晚上把这两口子审了个透透亮亮。
两口子这些年都没能再生下一儿半女，何尝不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他们也曾经去原来生产的那个诊所找过。那里早已经变成一片高楼大厦的繁华商务中心，人都不知道搬到什么地方去了，更别提诊所和那个老太太，鬼才知道她还有没有在世上。
去街道、办事处、卫生局询问原来那个诊所的信息，办事人员毫不客气回复他们，那时候的管理有点乱，很多都不规范，可能登记上有遗漏，说通俗了，那个诊所多半就是个黑诊所，没资格没执照没登记，大致就等同于现在大街上的流动小商贩。
他们无功而返，可是马解放却放不下这个结，想起来就会嘟囔两句：“你们把我孙女卖了钱，你们怎么不把自己卖了？”
等到这次再怀孕，赵天华就像个瓷瓶一样被供起来，家里的大事小情都不允许她插手，马解放在何香草的监督下全权承包过去。从四十天开始，每个月都要定期的去县城检查一次，专车接送，这待遇马解放在县城干了将近二十年都没有享受过。马旺来每到检查的日子就匆匆的从北京回来，可随着月份的加大，医院检查的结果也越来越不好。
一向不信鬼神的何香草在马解放的鼓动下，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在窗台底下给祖宗烧一大捆香。这些香是马解放骑自行车从三十里外山里的奶祖庙那边买回来的，足足花了他五百来块钱。何香草还曾经黑更半夜的去村口外的十字路口烧过两次纸钱，据说是为了给那素未谋面的孙女送些上路的钱——他们已经变得疑神疑鬼，甚至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赵天华之所以坐不住胎就是因为他们卖掉的女儿已经遭了不幸，把所有的怨恨都记恨在他们身上。
赵天华熬过第七个月，人已经变形的不成模样，白白胖胖的就像发面馒头一样，大大的肚囊鼓着，累的腰背酸痛，如果不用人搀扶就连十步路都走不动。手脚都浮肿起来，马旺来每天都要用泡了中药的温水给她耐心的洗手洗脚，可是浮肿丝毫没有减轻，并且开始有蔓延的趋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