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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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林其乐很喜欢念“蒋峤西”这三个字。从早念到晚，从上学念到放学，从日出念到月落，从初秋念到深冬。一转眼，1999年要结束了，蒋峤西往家的方向走，他听到和余樵打完了架的林其乐追在他身后，喊“蒋峤西”这三个字。</p>
<p>最初蒋峤西不明白：这三个字到底有什么好喊的？</p>
<p>林其乐却好像很喜欢。</p>
<p>玩过家家的时候，她嘴里嘀嘀咕咕，对着波比小精灵念这个名字。没有波比小精灵的时候，林其乐就在蒋峤西身边对空气念这个名字。</p>
<p>林爸爸和周围叔叔阿姨们都笑话她了，林其乐也不觉得羞。下次见了蒋峤西，她还要这样念。</p>
<p>蒋峤西有一次偶然发现，“西”这个字在林其乐口中念出来，是一个很清脆的笑音，连林其乐说话的口型也是一个笑的表情。</p>
<p>林其乐每次念这个名字，总让人感觉她是在笑的。念得越多，她笑得越开心。</p>
<p>蒋峤西走进林电工家里，他好像已经是这家人的儿子了。林电工先是夸了几句蒋峤西考了“四冠王”的事，然后问他：“你爸爸说放假几号回省城了吗？”</p>
<p>蒋峤西说：“还没有。”林其乐紧跟着进了门，听了这话，愣愣地看他们。</p>
<p>蒋峤西进后院喂兔子去了。隔着一扇纱窗门，他听见屋里传来林其乐隐隐约约的抽泣声。</p>
<p>“峤西放寒假，回省城过年，等到开学，他还会再回来的。”林叔叔说。</p>
<p>“上次你们也是这样说的……”林其乐哭得断断续续，声音很委屈，“陈明昊、明昊哥哥去了省城，就不回来了……”</p>
<p>“樱桃，”林妈妈在旁边小声安慰她，“别哭了，人家峤西要听见了。不是还有别的小朋友在工地上吗，余樵他们不是还没转走吗。”</p>
<p>林其乐哭得更厉害了：“余樵、余樵也会转走的……”</p>
<p>林电工说：“有小朋友转走，也会有新的小朋友转过来，好不好，不哭了。”</p>
<p>不知林其乐是被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安慰住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很快就抹干净脸不哭了。蒋峤西帮她喂完了兔子，洗干净手，和她坐在一块儿吃饭。</p>
<p>吃完饭，林其乐到小床上去睡午觉了。蒋峤西走进她的小卧室里，在床旁边，过道铺的竹席子上坐下，低头继续写他的奥数题目。</p>
<p>大衣柜外面，林电工夫妻也睡了。</p>
<p>这天中午，卧室里静得出奇。</p>
<p>只有蒋峤西的笔尖，在演算纸上发出轻而持久的摩擦音。只有林其乐哭过以后，睡觉时轻轻的呼吸声。</p>
<p>如果这时候林其乐起床了，看到蒋峤西在旁边干什么，她八成会以为蒋峤西又在计算什么复杂难解的题目。可只有蒋峤西知道，他只是在写一些毫无意义的数字。</p>
<p>暖气热得很。林其乐睡醒了午觉，穿着小兔子样的棉拖鞋走出去喝水，她端着一盘水果，回到蒋峤西身边坐下了。</p>
<p>“你写了一中午题？”林其乐睡眼惺忪问他，看他的演算纸。</p>
<p>“你期末考了多少分。”蒋峤西说。</p>
<p>林其乐一双眼睛本来就大，哭过以后眼眶发红，更让人不由自主只能看她的眼睛。</p>
<p>林其乐摇了摇头，马尾辫在肩膀上蹭了蹭。一看就考得不好。</p>
<p>“那你放学怎么还那么高兴。”蒋峤西说。</p>
<p>林其乐低下头，把水果盘子里一小串香蕉翻过来放，从“坐着”的香蕉，变成“趴着”的香蕉。</p>
<p>“你看，这样它们就不会屁股痛了。”林其乐对蒋峤西说。</p>
<p>可蒋峤西还盯着林其乐的脸。</p>
<p>林其乐第一次岔开话题的尝试失败。</p>
<p>“杜尚说我耽误你的学习。”林其乐只好老实说。又问：“咱们下午去蔡方元家玩《仙剑》吧？”</p>
<p>“那你吃饭之前哭什么。”蒋峤西说。</p>
<p>林其乐第二次岔开话题的尝试还没开始，就面临了危机。</p>
<p>林其乐从她的小床底下用力拉出了一只很大很大的铁盒子。</p>
<p>“蒋峤西，如果你也要搬走了，”林其乐掀开盒子盖，把里面的东西给蒋峤西看，她并没有哭，“你也送给我一样东西吧。”</p>
<p>盒子里没有别的什么，就是些乱七八糟的小杂物、画片，看着像没有人要的破烂儿。</p>
<p>“这一张米老鼠的书签，是陈明昊哥哥给我的。”林其乐拿起一片薄薄发黄的透明塑料书签，给蒋峤西看。</p>
<p>她又在铁盒子里翻翻找找：“这个花仙子的头花，是郑晓晨姐姐送给我的。你可能会认识郑晓晨姐姐，她也搬到省城去上学了……”</p>
<p>林其乐从小跟随在父母身边，在不同城市的工地之间颠沛流离。火电厂在全中国的版图上一座座拔地而起，每当完成了新电厂的建设，所有电建职工就会举家迁离，奔往下一个亟待开荒的地方。</p>
<p>林其乐习惯了搬家，每次搬家总会弄丢很多东西，不仅仅是随身的玩具、书本，还有一起念书的小朋友、住得很近的邻居叔叔阿姨……</p>
<p>她和蒋峤西只认识了半年，但对林其乐来说，这其实已经足够长了。林其乐习惯用最大的热情去结识每一个陌生人。</p>
<p>“你会搬走吗。”她问。</p>
<p>蒋峤西说：“会。”</p>
<p>林其乐眼睛睁大了，可能她还不是很能面对：“你什么时候搬走？”</p>
<p>蒋峤西说：“长大以后。”</p>
<p>林其乐一下儿愣了：“什么意思？”</p>
<p>她的卧室很小，十个平米不到。两个人并肩在竹席子上坐着，蒋峤西说句话，林其乐都仿佛能感觉到一股很轻的气流，在自己脸颊边擦过。</p>
<p>蒋峤西说：“你上次不是问我，将来打算做什么吗。”</p>
<p>林其乐点头。</p>
<p>“我将来打算去美国，”蒋峤西坐在这个极其闭塞的地方，用一种与他的年龄并不相符的语气告诉林其乐，“然后再也不会回来。”</p>
<p>美国。林其乐被这个词吓了一大跳。</p>
<p>她原本以为，蒋峤西说的是从群山这个小地方搬回省城去。</p>
<p>“美国……”她一时陷入茫然了，“是……轰炸了我们南什么……南什么的那个美国吗？”</p>
<p>“是。”蒋峤西点头了。</p>
<p>林其乐用她那双樱桃似的大眼睛盯着蒋峤西看。</p>
<p>“我听说美国人都很坏。”林其乐说。</p>
<p>蒋峤西笑了。</p>
<p>“你笑什么。”林其乐说。</p>
<p>“谁不坏呢。”蒋峤西说。</p>
